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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200)

作者:李一冰

这兴国浴室院,有蜀僧令宗画的达摩西来六祖画壁,还是苏轼发现的。此寺井泉甘寒,而寺中住持和尚汶师又是碾造建溪茶的好手,陈慥来住于此,当是苏轼的安排。黄庭坚作《太平兴国寺浴室院题名》,二苏早年读书于此,苏轼写“书后”,回首前尘,深有人事无常的感慨:“后五百岁,浴室丘墟,六祖变灭,苏、范、黄、陈,尽为鬼录,而此书独存,当有来者,会予此心,拊掌一笑。”

十 重结西湖缘

苏轼获知太皇太后允准给予一郡,而且给的是他“魂牵梦萦”的旧游之地,不禁有鸟出樊笼之喜。因为他是称病请郡的,所以作《病后醉中》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病为兀兀安身物,酒作蓬蓬入脑声。堪笑钱塘十万户,官家付与老书生。在此元祐前期的四年中,虽然别人忌妒他飞黄腾达,在他自己则“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已体验尽了政治社会的冷酷无情,看透了攘夺政权者不择手段的丑恶面貌,蜚言满路,谤书盈箧,他终于明白,事情不能完全归咎于“多言”,只要仍踞高位,即使目盲口喑,也一样要遭忌,要挨骂。所遗憾的是身受朝廷如此深厚的知遇,他却不能一尽才识报国的心愿。

但从个人生活言,这四年是他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天伦乐聚,家庭生活非常完美,更得那么多杰出的青年朋友从游门下,辇毂之下,人才济济,他更不愁没有朋友,谈诗论画,日子过得非常热闹。

苏轼离京后,首赴南都晋谒张方平,问候这个寂寞多病的老人。另一前辈范镇(景仁)于上年十二月,以耆年溘逝。讣告至京,苏轼感念平生,不禁大恸,除设位祭奠外,他有责任要了一件心愿,这心愿,他就在南都张家住时完成了。

范镇为老苏的同乡好友,非常欣赏苏轼这个晚辈。熙宁年间,诏举谏官,首即推荐苏轼可当此选,再举孔文仲为贤良。两遭压抑,范镇上疏力争,不报,他即上言:“臣言不行,无颜复立于朝。”坚请致仕,多年来一直家居许昌,不再闻问政事。

元祐初,天下人皆以为司马光和范镇一定会同时出山的,朝廷也竭尽礼遇地征召这位国家的元老。但是范镇说:“我六十三岁致仕,是因老退休(宋称引年),而七十九岁再来,岂合于礼。”坚决辞谢。80

从前,苏轼得罪下御史台狱时,主持者正在多方搜索苏轼与人往来的文书,作为罗织的资料,人人怕得不敢说话,范镇却不顾一切,上书神宗,竭力保救。谣传苏轼在黄州死了,他便掩袂大恸,要立刻派人恤慰他的家属。……苏轼本以为这次可以同在京师相聚了,不料他初则坚卧不起,现在则又忽尔薨逝。追念两世深交和深切的知遇之感,苏轼决心要为蜀公志墓,以践宿诺,无如在京时,乌烟瘴气里,静不下心来写这篇大文章,心里总是不安。

李廌来说:范蜀公将薨前数日,“须发皆变苍黑,眉目郁然如画”。苏轼说:“蜀公平生虚心养气,数尽神往,而血气不衰,所以发于外者,才能如此。”81

苏轼不肯如韩愈一样,随便为人写“谀墓文字”的。元祐中,朝廷敕令苏轼撰《赵清献公(瞻)神道碑》,他复奏道:“臣平生本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因光曾为臣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此是苏轼自负的地方,尝言:“轼于天下未尝铭墓,独铭五人,皆盛德。”那是富弼、司马光、赵瞻、范镇和张方平,其中赵清献公一碑还是辞谢不了,勉强写的。

现在,他在南都静住了快一个月,一面陪伴衰病的乐全老人聊聊天,一面专心撰述范蜀公的墓志铭,这两老都是最早识拔苏氏兄弟的前辈。

在此期间,受他荐举以布衣而为徐州教授的陈师道(履常,一字无己)邀同王子安要到南都来看他,先向当时的徐州太守孙觉请假,莘老不许,陈便托疾私行。这是违背官常禁例的行为,但是师道不顾这些。

两人晤叙甚欢,苏轼行时,他又一直陪他坐船到宿州,本来打算送到灵壁,因为部役沂上,不便再送,遂在宿州分手。船上,这位后来开江西诗派的大诗人作诗呈轼曰:

一代不数人,百年能几见。昔为马首衔,今为禁门键。一雨五月凉,中宵大江满。风帆目力短,江空岁年晚。82后来师道已除太学博士,便遭言官弹劾,指责他违法越境访苏,再出为颍州教授,依然做他那坐冷板凳的广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