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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98)

作者:李一冰

轼与刘贡父(攽)更是惯常彼此嘲谑的熟朋友,有一天,贡父说个故事:有一老父送一败子出外游学,临行告诫曰:“切有一事不可不记,或有交友与汝唱和,须仔细看,莫更和却贼诗,狼狈而归。”这是嘲笑苏轼诗狱案中连累了很多朋友。

贡父晚年身患风疾,须眉皆落,鼻梁断塌,所以苏轼立刻还他一个故事,说颜渊、子路同出市中闲逛,遥见孔老夫子来了,惶恐匿藏在路边一座塔后。孔子既去,颜子问:“这叫什么塔?”子路曰:“这叫避孔子塔。”70(“鼻孔子塌”谐音)

朋友说笑,如有一方认真起来,便会不睦。有一天,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小酌,各引古人语相戏。苏轼又嘲弄贡父道:“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一座大笑,他这样恶谑,贡父感到很难堪,非常生气。71

苏轼不但在朋友间喜欢说笑话,兴致来时,对后辈也一样要开玩笑。秦观是个于思满面的汉子,这是读他倩丽婉约的词曲者所料想不到的。一天在苏家聚会,座中一人就调笑少游胡子太多。少游解嘲道:“君子多乎哉。”苏轼立刻接口道:“小人樊须(繁须)也。”恰如一副现成的对子。72

苏轼是个非常豪阔的人,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而怕夫人,是很可笑的。他在黄州时,有个同乡——嘉州犍为人王天常,向来乔寓武昌,是他来对苏轼说起陈慥惧内的故事。

据他说,季常的夫人柳氏,非常凶悍善妒,每逢季常请客,如招歌伎侑酒,柳氏就操起木杖,从内室击打厅堂的照壁,蓬蓬作响,还夹着大呼小叫,吓得宾客纷纷离座逃走。

这话是否可靠,很成问题,因为季常本是一个放意自恣的豪士,怎能臣服在夫人的石榴裙下?然而后因苏轼有一首《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的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河东为柳氏郡名,狮子吼则见于《涅槃经》,以无边的法力,喻夫人的威风,则季常怕夫人,似乎也是不假的了。所以一千年来陈季常是惧内的名人,中国人一提起怕夫人,马上就说有“季常癖”。

虽然轼作《方山子传》,有“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有自得之意”。柳氏夫人不像是个凶悍的妇人,不过黄庭坚也知道她很善妒,与陈季常二简(洪迈《容斋三笔》),一曰:

公暮年来,想渐求清净之乐,姬媵无新进矣。柳夫人比何所念以致疾耶?又一帖:

示喻老境情味,法当如是。河东夫人亦能哀怜老大,一放任不解事耶?则柳氏妒名,固已昭著于外,因苏诗而传千古是矣。后来同在京师的朋友中,有个孙公素(贲),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说话非常俏皮。有一次,在京师大病,赵德麟与他比较接近,时往探问,因此苏轼问德麟道:“孙公素病,如何?”

“大病方安。”德麟答。

苏轼忽发雅兴,随口微吟道:“这汉病中,瘦则瘦,俨然风雅。”

德麟把这话,传给公素听,公素便续道:“那娘意下,恨则恨,无奈思量。”

孙公素是怕夫人出名的,单凭他口齿如此佻?,就已具备应该“惧内”的条件。苏轼很注意他这续联的俏皮。不久,公素来求苏轼替他写把扇子,机会到了,他就写一绝句,《戏孙公素》,每句各引一个惧内的历史名人:

披扇当年笑温峤,握刀岁晚战刘郎。不须戚戚如冯衍,但与时时说李阳。73温峤,以玉镜台聘姑母的女儿为媳,洞房之夕,被他那年轻的表妹新娘手披纱扇,笑指“我固疑是老奴”!这样毫无顾忌的夫人,不怕何待?

第二个指的就是甘露寺招亲的刘备。新房内外,露刀环立的侍婢百余人,怎不教他望着孙尚香觳觫不前?第三句举的是不堪妻子虐待,忍痛离异的汉朝的冯敬通。第四句所说李阳,原为京东大侠。时任幽州刺史、惧内的王夷甫,只要在夫人面前一提到他的朋友李阳,她就不敢胡闹了,李阳是惧内者的救星。

苏轼这样逢人便说笑话,见公卿各给诨名的脾气,如遇范祖禹在一起,祖禹定会非常认真地劝诫他:“戏谑不可过分。”苏轼甚感其意,所以每次与人说过戏言,便一定要求他“勿令范十三知”。祖禹排行第十三,苏轼所怕者是他的真诚和善意。74

苏轼喜欢取笑别人,但也会被别人取笑。他出了一个“人不易物赋”的题目叫门人辈作,其中一人,继承师法,戏作一联曰:“伏其几而袭其裳,岂真孔子;学其书而戴其帽,未是苏公。”此因苏轼曾自设计了一种筒高檐短的帽子,常常戴它,京师士大夫群起仿效,谓之“子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