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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96)

作者:李一冰

“群儿贱家鸡而嗜野鹜!”65

但是没有办法不给他。所以《墨史》作者讥嘲苏轼道:

“苏子瞻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觅不已。”

一向超然不为物好所囿的苏轼,而且深慨“非人磨墨,墨磨人”的他,不能抗拒癖好,尚且如此。

苏轼爱用诸葛笔,始于黄州,仍是唐坰寄赠的。自记:“唐林夫以诸葛笔两束见寄,每束十色(式),奇妙之极,非林夫善书,莫能得此笔。”

时在元丰六年,苏轼非常热衷于写字作画的时期,此后他即习用这种安徽宣城诸葛丰所制的毛笔,山谷曾说:“东坡以宣城诸葛齐锋作字,疏疏密密,随意缓急,而字间妍媚百出。”那是元祐在京的时候。郭畀读苏轼遗墨,也说:“东坡先生中年爱用宣城诸葛丰鸡毛笔,故字画稍加肥壮。”

但至出知杭州,他发现杭州笔工程奕所制,十分称手。他说:“近世笔工,不经师匠,妄生新意,择毫虽精,但是形制诡异,不与人手相谋。”意谓不能得心应手,只有钱塘(杭州)程奕所制鼠须笔,却仍保持着三十年前的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笔”。这是他最大的痛快。到他离杭北上时,还买了一批带去使用。66

此外还有一种“张武笔”,亦为苏轼所好,但不知产地。

后来,苏轼还是用诸葛笔的时候多,他在颍州对赵德麟称誉此笔道:“诸葛氏笔,譬如内库法酒,北苑茶。他处纵有嘉者,殆难得其仿佛。”

德麟模仿他的口气,接着说道:

“上閤衙香,仪鸾司椽烛,京师妇人梳妆与脚,天下所不及。”

主僚相与大笑。67

北宋用纸,普通都以竹浆制造,剡溪藤纸,算是很好的了。但是大书画家所最珍视的,则是南唐烈祖李昪(937—943年在位)时候的澄心堂纸,据《文房四谱》说:“黟、歙多良纸,有凝霜、澄心之号。”则是产于黟、歙,南唐时进贡御用,故称“澄心堂纸”。这种纸坚滑如玉,细薄光润,北宋时已是稀有的珍品,如欧阳修曾以两幅赠与诗人梅圣俞,梅诗曰:“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名贵可知。

刘攽诗说:“当时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万轴。后人闻此那复得,就使得之当不识。”元祐间,向苏轼求文字、书画者都以名贵纸墨相赠,他所得的大概也不少,宋懋宗就送过澄心纸,集有《次韵宋肇惠澄心纸二首》。

纸墨笔砚号称“文房四宝”,恰巧全部产于安徽,如龙尾砚、李廷珪墨都在歙州(今安徽歙县),诸葛笔和宣纸都是宣城的名产。虽然砚以广东端州(肇庆)羚羊峡斧柯山的水岩为最佳,有青花、蕉叶、冰纹等各种名目,采取甚难,须俟退潮时,一面将洞坑里的水汲出,一面开凿。端砚石质,津润嫩滑,抚摸起来,细如婴儿皮肤,呵气可以研墨,苏轼所藏似已不少。歙砚石质较粗,但比端砚锋利,适于磨大墨,写大字,有龙尾、金星、眉子等品名,苏轼书斋中,兼收并蓄,不厌其多。

九 宴游和谐谑

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说:

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类,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又曰: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萧鼓喧空,几家夜宴。苏轼寄身于这样繁华的社会之中,生活在这样奢靡的风尚之下,且自元祐还朝以后,他已是位高望重的名流,不复当年清寒学人的身份,交游遍朝野,士夫争迎迓。于是,饮宴在他日常生活中,也就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苏轼着意饮食,讲究口味,酒量虽然不大,却是喜饮,尤其欢喜于微醺中击拍听歌,欣赏筵边莺燕的旖旎风光。席间若是熟人,则又可以大大发挥他诙谐的个性,谑浪调笑,非意识地用来发泄他过人的聪明和机智,早已把一句谑言得罪了洛学大师,惹来满身是非一节,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韩康公(绛)于元祐二年(1087)以司空、检校太尉致仕。秋冬间,从颍州进京来陛辞,皇帝留他在京过年,观赏上元灯景。韩绛曾经接替王安石为相,与吕惠卿二人同守安石成谟,继续推行新政,人称“传法沙门”者是。在元祐更化政变中,他是下场最好的一人。苏轼是韩康公省试的门生,依礼往谒,康公殷勤置酒留饮,但是苏轼作《次韵韩康公置酒见留》诗,只是称誉韩家的富贵气派,反面看出这勉强侧身贵族之家的诗人,落落寡合之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