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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94)

作者:李一冰

从王维开始,才有完全排除人物或故事的,纯粹以山水为内容的水墨画出现;后与宋代疏易平淡的诗风互为呼应。李成创枯木寒林图法,王诜是继承营丘的高手之一;苏轼虽以画竹为主,但在黄州,也画寒林,而且颇自得意,与王定国书说:“兼画得寒林墨竹,已入神矣。”这种气象萧疏、烟林清旷的《寒林图》,正如萧散淡泊的诗境,同为宋代文人所特别爱好的境界。

苏轼本是文同后一人的画竹名家,受了《寒林图》的影响,便加变化,用淡墨扫老木古蘖,配以修竹奇石,形成了古木竹石一派。苏轼自负此一画格,是他的“创造”。在黄州时,他作枯木一帧,又竹石一帧,寄章楶(质夫):

某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张,思我者,当一展观也。后又书云:

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前者未有此体也。在苏之前,未有此体,而苏轼为此创格,也是非常自然的;因为他本画竹,不过把所画的领域略作扩大而已。重要的是苏轼所作,性与画会,能把内部生命中满溢的感情、高洁的品格和迈往的豪气,完全贯注到简单平易的画面中去。山谷说:“东坡居士作枯槎、寿木、丛筱、断山,笔力跌宕于风烟无人之境。”此即是他所鼓吹的“意气所到”的成就。

苏轼性好尝试,许是受了李公麟的影响,也曾戏作人物画,画乐工一幅,作乐语以汉隶题曰:“桃园未必无杏,银矿终须有铅。荇带岂能拦浪,藕花却解流连。”55又画过应身弥勒像,相传是南迁途中寄与秦观者,原录是“东坡居士游戏之作”,实在太不了解流人心理上的痛苦和祈求解脱的迫切。56

最有趣的是苏轼南迁后,画一背面人像,举扇障面,上书“元祐罪人写影,示迈”八字,人在无可奈何的痛苦中,只有自嘲能够轻减心理负担,这也是苏轼所惯用的。57

据著录说,兰陵胡世将收藏过一张苏轼画的螃蟹。蟹是那么细琐的小动物,应非惯于大笔挥洒的苏轼的题材。胡托夏大韶持请晁补之鉴定,补之还特地做了一篇文章大论苏轼奇文高论,大处固然豪放不羁,但也有细针密缕的功夫。58

据说,苏轼曾试以蔗渣画石,松煤作枯木。59主张画与书法相通的赵孟頫曾说:“石如飞白木如籕。”按汉之飞白书,今已不得见,似为渴笔健锋之作。苏轼用这新工具画石,当是利用它易作渴笔,易着腕力;以松煤作枯木,效果或许像今之石炭画,不知何以后不继作,亦无记述。总之,苏轼无处不用他的聪明而勇于尝试。

苏轼写字用墨,浓研如糊,作画亦然。方薰《山静居画论》记所见:“老坡竹石,石根大小两竿,仰枝垂叶,笔势雄健,墨气深厚,如其书法,所谓沉着痛快也。”吴修说:“东坡墨竹,写叶皆肥厚,用墨最精。”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说:“东坡墨竹,干粗如儿臂,墨色浓润沉郁。”——这些都是后代书画家所见真迹之共同认识。我以为苏轼书画用墨浓厚,与作诗喜用颜色字,完全由于他性喜沉着痛快和一种强势发挥的表现欲望所造成的。

另一特色是无论书字作画,都以醉笔为胜。酒能解放精神上的束缚,助长笔墨的气势,可以将他郁积在内部生命里的感情,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画中的精神意气,即是其人肝肺所生的牙角。

即使一向对苏轼存有成见的朱熹,也不得不说:

东坡老人英俊后凋之操,坚确不移之姿,竹君石友,庶几似之。其傲风霆,阅古今之气,百世之下,尚可想见也。60八 书斋文物

书画家没有不讲究笔墨和纸张的,其中尤以佳墨为最重要。盖因古画,本重设色,宋以前的图绘,几乎无一不是色彩秾丽之作,故称“丹青”;至文人画兴,彩绘逐渐衰微,代之而起的水墨画,使用材料只有水和墨两样,所以不能不重佳墨。

墨,原是单纯的一种黑色,完全靠溶合的水分多寡和画家运用的技巧,产生浓淡、干湿、深浅等不同的色调,产生多种色泽层次的效果,所谓“墨分五色”,正是中国画人运用墨色之最高的技法。

苏轼书画,墨色深厚,是其特色,几乎所有著录,皆作此说,但如刘体仁《七颂堂识小录》说:

东坡竹横幅,在北海先生家,酣满俊逸,足移人情,墨分七层。余转疑东坡先生未能工妙至此。墨分七层,也许有点夸张;但苏轼画竹,浓面淡背,对于画面光暗的处理,使于浓淡之间穷其物理,互相映照,各有天趣,却是他卓荦的才能。然而此非佳墨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