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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90)

作者:李一冰

苏轼鉴评他人书法,也很严格,不轻许可,论前人者,如欧阳率更,体貌寒寝,便说他“劲险刻厉,正称其貌”。于褚河南,则曰:“苟非其人,虽工不贵。”同时代人中,他最佩服的是蔡襄(君谟),于欧阳修则字以人重,兹不具论。

评米元章、王定国曰:“自君谟殁后,笔法衰绝。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亦必有传于世也。”

黄庭坚类于苏轼的书法,再三再四地赞叹,苏轼也很欣赏山谷书的功力,但以为与其为人不类,题山谷草书《尔雅》后曰:“鲁直以真实心出游戏法,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磊落人录细碎书,亦三反也。”实则他们两人的书道,完全不同:苏宗晋唐,黄追汉魏;苏才浩瀚,黄思邃密;苏书势横,黄书势纵。因为有这么许多异处,即使字形,一个横出,一个纵长,所以留传一段轶话:

苏轼论山谷书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反唇相讥道:“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44

这当然是互相调笑的话,不是正评。但你如有兴趣将苏、黄二帖,放在桌上,对照来看,相信你也定会莞尔一笑的。

苏轼成名后,所至之处,向他求书乞画的人,从无休歇,他亦不甚矜惜,纵笔挥染,随纸付人。但乞者亦必须有术,如纸墨不佳,或指定尺寸大小,或托书的文字不雅,则他亦一定拒绝,这是书画家的通例,不足为奇。宋画习用细绢,有以绫绢求书者,苏轼便说:

“币帛不为服章,而以书字,上帝所禁。”这是他惜物的本性。

黄庭坚曾将求苏书的诀窍教与王立之,致柬云:“来日恐子瞻来,可备少纸,于清凉处设几案陈之,如张武笔,其所好也。”

纸笔精良,墨佳汁稠,他必乐于挥洒。不过,更不能忘记准备好酒佳肴。

苏轼在翰林院日,有个朋友韩宗儒,常常托故写封信来换取他手写一纸复帖。苏帖到手,便拿到殿帅姚麟那儿去,换十几斤羊肉来饱餐一顿。黄庭坚听到了这个秘密,便对苏轼说笑道:“从前王右军写的是换鹅书,如今二丈书,可名为换羊书了。”苏轼大笑。

一日,苏轼在院,圣节撰制甚忙,宗儒连来数简,派来的人立庭下催索复信,苏轼便到庭前对来人说:“传语本官,今日断屠。”45

苏轼不耐空闲,得闲而又兴致来时,不待求他亦会一口气写好多张,分与身旁的人。某日在翰林院,清闲无事,忽令左右取纸笔,写渊明诗“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两句,大字小楷,行书草书,各体皆有,连写七八张,掷笔叹口气道:“好,好!”恰似热渴者饱饮了凉水一样痛快。既已发泄,便将这些字幅,分赠左右给事的幸运者,毫不矜惜。46

但如苏辙那样,将他写赠的书件,随便送人,他却大不满意,跋所书《清虚堂记》云:

世多藏余书者,而子由独无有。以求之者众,而子由亦以余书为可以必取,每以与人而不惜。昔人求书法,至拊心呕血而不获,裸雪没腰,仅乃得之。今子由既轻以余书与人,何也……黄山谷说:“蜀人极不能书,而东坡独以翰墨妙天下,盖其天资所发耳。……”又曰:“古来以文章名重天下者,例不工书,而东坡则例外,故为世所重。”47

大文豪的蜀人苏轼,岂仅工书,而是融会二王和颜鲁公的字艺,建立宋人自由创意的书风之一大家。

轼书名重一代,但在元祐党祸时期,摧碑断石,被人珍藏的墨迹,也尽归隐没,灭失甚多。至徽宗好苏书,群又贡书作为进取官爵之用,一时成为风气,谁藏苏书多,谁就可以夸耀于人,因此便产生了许多赝品。苏过说,从此“朱紫相乱,十七八矣”48。

七 绘画

苏轼爱好绘画,一半由于天性,一半由于家庭熏陶。老苏是个“燕居如斋,言笑有时”,态度严肃的人,于物一无所好,独喜收藏绘画。他的门人弟子为讨他欢喜,争相赠送他所嗜好的画件,希望能看到他解颜一笑。所以苏轼虽然是个布衣,但藏画之富并不输与公卿人家。49苏轼自幼耳濡目染,养成他在这方面深厚的兴趣与鉴识的能力。

但在同一家庭里生长的苏辙,却完全没有这个兴趣。苏轼说:“子由之达,自幼而然。当先君与某笃好书画,每有所获,真以为乐,唯子由视之漠然,不甚经意。”50苏辙非但没有这个嗜好,而且根本否定绘画,充分表现他的天分中毫无艺术细胞。苏轼在《石氏画苑记》里,曾记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