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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141)

作者:李一冰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使君半夜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苏轼在泗州,数游南山(都梁山),一次是和三十年前乡中旧友刘仲达同游的,话旧感叹,因而有“三十三年漂流江海……”那阕《满庭芳》之作。最好笑的,是泗州太守刘士彦陪他同游的那一次。倦游归来,苏轼作《行香子》一阕,原是很平常的记游之作,全词如次:

北望平川,野水荒湾,共寻春、飞步孱颜。和风弄袖,香雾萦鬟。正酒酣时,人语笑,白云间。飞鸿落照,相将归去,淡娟娟、玉宇清闲。何人无事,宴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不料最后几句话,却惹得这位刘太守大起恐慌。他是一个地道的“山东侉子”,出身法家,胆小如鼷。一听到这阕词中有“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这几句话,吓得不得了,赶来谒见苏轼,苦苦央告道:

“知有新词,您老名满天下,此作不久便将传诵京师,依法:泗州夜过长桥者,徒二年。何况我是州官。”

这老实人竭力恳求苏轼赶快把这首词藏起来,切勿示人。苏轼对他笑道:“轼一生罪过,只为开口,而且都不在徒刑二年以下的。”25

元丰八年(1085)的正月初四,苏轼便离开泗州,要到南都去谒见归老林下、衰病不堪的乐全老人张方平。

五 南都来去

元丰八年(1085)新正,苏轼在泗州得到消息,他去年十月十九日在扬州拜发的《乞常州居住表》,投入主管章奏的官署,他们“拘执微文”,挑剔文字上的小毛病,借为口实,不肯转呈。苏轼于是改写一状,派遣专人入京投递,这第二次写的表文,首尾比较详尽,比较哀戚,中间文字无大变更,如言:

臣昔者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坐废五年。近者蒙恩量移汝州,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弗忍终弃”之语。岂敢复以迟暮为叹,更生侥觊之心。但以禄廪久虚,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臣受性刚褊,赋命奇穷。向非人主独赐保全,则臣之微生岂有今日?敢祈仁圣,少赐矜怜。臣前去南京(都),听候朝旨。苏轼忙着买田宜兴,乞居常州,苏辙则于十二月间奉诏移知绩溪县,在这年前年后的时间里,兄弟俩分在两路,各奔前程。苏辙是乘舟出筠江,过南昌登滕王阁,除夕夜是在鄱阳湖上度过的,新年他在庐山。苏轼除夕是在泗州,过年后才到南都,其时苏辙已至绩溪县任。哥哥是无可奈何,只想安于江湖,弟弟则幸已离开了那个遭人排挤的环境,从江西去安徽做“百里侯”了。

苏轼二月至南都,是张方平退休后第三次来谒。

乐全老人张方平(安道),第一个识拔苏氏兄弟,将他们推荐给欧阳修,得到这文坛盟主的揄扬,至于今日,饮水思源,苏氏兄弟对他一直敬礼不衰。尤其苏辙自中制科后,曾多年追随方平做事,关系更加亲密。

元丰二年(1079)七月,张方平以太子少师致仕,一直家居南都(今河南商丘),苏轼遇有机会,一定要抽出时间来,遄程去看望这位息影林下的长者。在张方平家居的十五年间,苏轼亲谒乐全堂有六次之多,除了最后一次吊祭之外,盘桓把晤,相得甚欢。这老人视苏氏兄弟如自家子侄,非常关心他们的事情。

苏轼诗狱案起,方平虽已退休,却不顾一切,以三朝元老的地位竭力营救,恩谊深重,在这两弟兄的心中,感激怀念不尽。

所以,苏轼脱祸归来,晋谒乐全老人,是预定行程中的一件大事。正月初四离开泗州,径往南都,就寄居在乐全堂中,与老人作伴,住了将近两个月。

这时候,张方平已经七十九岁了,两目昏暗,几已失明,平居精神好的时候,苏轼陪他谈谈疾病、医药、服食养生,以及做梦之类老年人通常喜欢的话题,也是苏轼向来留心,颇为内行的学问,谈得津津有味。他们之间,诚如苏轼所谓“有契于心,如水倾海,如槖鼓风”那样的和谐与亲切。26

因为方平病目,所以他家聘有私家眼医王彦若,擅于针治目翳,技术超绝。苏轼在黄州时,久患角膜炎,未曾完全治愈,趁这个机会请王医诊治了。在那个时代,用器械割治眼睛里面翳膜这种外科手术,简直是骇人听闻得要使人人“缩颈走避”的奇事,然而苏轼听了王医一番解说,非常佩服,写下《赠眼医王生彦若》一诗,对这冷僻怪异的题目,居然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有庄子“庖丁解牛”的风味。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