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得信,无恙,但因议公事,为一倅所怒,日夜欲倾之,念脱去未能耳。子由拙直之性,想深知之,非公孰能见容者,然实无他耳。而人或不亮。牢落如此,为一农夫而不可得,岂复有意与人争乎?亦不足言,聊可一笑而已。为了免与人争,他又作了《闻子由为郡僚所捃,恐当去官》诗(这诗题显然是后来加写的),劝苏辙不必徘徊瞻顾,到黄州来同耕东坡的好。
这首诗回溯生平,有很多感慨。他说,我们少小为学,自有远大的志趣,天如给我们机会,应该早已发迹,创出宏大的事业来了。谁知事实大谬不然,我们两人举步尽是荆天棘地,狼狈不堪。我如堕地跌得粉碎的瓦罐,不必再说了,你又何必恋此鸡肋,战战兢兢,只怕得罪,任劳任怨,别人还不谅解,“时哉归去来,共抱东坡耒”。
然而苏辙没有来,他当然了解苏轼在黄州的经济情形,一点收入也没有。而他自己呢,人口众多,生活负担比他老哥还要沉重,单靠东坡五十亩地,怎能养活两家人丁呢?这是一个被生活限制、无法实现的梦想,他只能忍着继续啃这块食之无味的鸡肋。
但是,官僚社会中势力倾轧与人身攻击,是残酷无情的,苏辙本来除监盐酒税的本职外,还兼了筠州州学的教授,不过为多点收入而已,以一个制科出身的人兼任州学教授,不应该有任何问题。不料毛国镇一走,他们便指责苏辙于州学所撰策题三道,乖违经旨,一状告到礼部。
京中的国子司业朱服,跟着落井下石,上奏道:
诸州学或不置教授,乞委长吏选现任官兼充。先以名上礼部,从本监体验,可委教授,即依所乞。其余旧补差教授,悉乞放罢。苏辙权筠州教授,所撰策题三道,以乖戾经旨,礼部言现为教授人,候有新官令罢。其苏辙乞令本路别差官兼管勾。诏可,苏辙便落了兼差。41
苏轼没有办法,只好背出廿二年前,兄弟同在怀远驿预备应考制科,埋头苦读时的宿约,希望凭此能够打动老弟的心意。作《初秋寄子由》诗:
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随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处。忆在怀远驿,闭门秋暑中。藜羹对书史,挥汗与子同。西风忽凄厉,落叶穿户牖。子起寻裌衣,感叹执我手。朱颜不可恃,此语君莫疑。别离恐不免,功名定难期。当时已凄断,况此两衰老。失途既难追,学道恨不早。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当成。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苏轼向来有“蔑视金钱”的豪气,而苏辙则非常谨慎,仍然不敢造次,依然晨出暮归,两渡江水,忙他的盐和酒。
十一 神宗的救赎
放逐苏轼,不是神宗皇帝的本意,神宗渐悟苏轼并没有“讥讪君上”的意思,不过是执政们给异己者扣上去的一顶高帽子而已。然而宋朝传统的台谏制度,皇帝有必须接纳谏言的义务,而新政是国家的既定政策,也不容反对议论肆行流布,基于这两个政治之现实的情势,神宗不得不暂时牺牲苏轼。
苏轼得于百日内从御史台狱释出,完全出自神宗的宸断,责降处分又将他放在黄州,距离中原,并不甚远。从整个事件的发展看,应该不会很久就有逐步起复的后命,然而这个阶段,却一拖四年有余,这中间就必然有许多周折存在。
神宗非常欣赏苏轼的文采,并且记得祖父仁宗皇帝得此英才时的喜悦;祖母光献曹太后病榻上的遗言,更常常在他耳边回荡。苏轼在黄州,神宗没有遗忘过他,要等到一个适当的起复机会,才能按照程序,重新起用这位皇家重视的大臣。他的母亲宣仁太后,于元祐间特地面谕苏轼,将他从谪籍中重新起用,不次升擢的人,不是她,而是先帝(神宗)的遗意。又说:“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卿耳。”(《宋史》本传)
苏轼在知徐州任时,有一件“失察妖贼”的旧案,不曾了结,到他已贬黄州,才得圣旨“放罪”(免罪),苏轼照例上《谢失察妖贼放罪表》。本来这种例行公事,日理万机的皇帝可以不必看,大约因是苏轼所写,故亦取来一读,当读到“……况兹沟渎之中,重遇雷霆之谴。无官可削,抚已知危。……”这几句时,不禁笑道:“畏吃棒耶?”42
虽是戏言,但也见得苏轼虽被放逐,但是他的文字,仍被皇上所喜爱。
神宗是个英明有为的君王,为增进行政效率,几年来反复研讨,计划改定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