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虽然不能没有肉食,但他从小受母亲程太夫人的影响,自己决不在家里宰杀生物,以前只能做到不杀猪羊这类大动物,现在则连鸡鸭蟹蛤,也都在禁杀之列。
自言作此禁制的缘由,因为在御史台狱里,亲身经验过,如“待宰之鸡”一样的恐怖和痛苦。《狱中寄子由》诗:“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所以,出狱之后,立即下定决心,不杀生物,甚至有人送他螃蟹蛤蜊之类,他也拿来投还江中,自己说:虽然明知蛤在江中,没有再活的可能,但总希望万一能活;即使不活,也总比放在锅子里煎烹为好。自述其由曰:
……非有所求觊,但以亲经患难,不异鸡鸭之在庖厨,不复以口腹之故,使有生之类,受无量怖苦耳。苏轼居黄,将已一年,元丰四年新正,决定去岐亭看望陈慥。当地的新朋友潘丙、古耕道和郭遘一直伴送他走到城外十五里的女王城东禅庄院。
路上想起去年陈家杀鸡捉鸭,盛罗酒食来招待他的情形,不禁感到为口腹之欲而杀戮生命的残忍,所以一见面便先声明,千万不要为他“杀生”,后来又作了一首《我哀篮中蛤》的泣字韵诗,寄往岐亭,劝说季常戒杀。
自此以后,苏轼每年作诗一首寄赠季常,均用“泣”字作韵,汇为岐亭五首。那首戒杀诗是这样写的:
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刳肠彼交病,过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温,相劝此最急。不见卢怀慎,蒸壸似蒸鸭。坐客皆忍笑,髠然发其幂。不见王武子,每食刀几赤。琉璃载蒸豚,中有人乳白。卢公信寒陋,衰发得满帻。武子虽豪华,未死神已泣。先生万金璧,护此一蚁缺。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君无废此篇,严诗编杜集。不但陈慥接受了他的劝告,二人相聚,再不杀生,甚至岐亭陈家的邻里,读了这首诗,都说“未死神已泣”太可悲了,受此感化,有人不再吃肉,而苏轼自己是有名的老饕,“犹恨未能忘味”,不能完全素食,不过他只吃“自死物”,不为口腹杀害生命。
他还写过一篇《书王翊救鹿》的短文,今载集中,也是将鹿“拟人化”了,劝人不要杀生的故事。
苏轼讲究饮馔,却努力提倡“戒杀”,此因苏轼一生,苦难深重,使他真切体验生命的意义,对生命存在的这个事实,抱着执着的感情,认为宇宙间一切有生之伦,都有权利维护自己的生命,人类无权杀害别的生物,何况只为口腹之奉。
这种人道主义思想,形成苏轼“民胞物与”的精神,表现于政治作为上,则为忘却一切利害,反对病民的新法,不顾任何打击,要替哀哀无告的老百姓说话,兴水利,救灾荒,恤病赈饥,孜孜不倦;表现于个人生活上,遇事同情弱者,几乎成了他的基本观念,饮食生活中“戒杀生物”,只是最最微末的一端而已。
至于黄州的酒,却实在差劲,一直叫他抱怨不休。诗曰:“酸酒如齑汤,甜酒如蜜汁。三年黄州城,饮酒但饮湿。”酒味虽然如此,但是别无他途,所以说:“我如更拣择,一醉岂易得。”又作《饮酒说》,态度却超脱得多,如言:
予虽饮酒不多,而日欲把盏为乐,殆不可一日无此君。州酿既少,官酤又恶而贵,自酝则苦硬不可向口,慨然而叹,知穷人之所为,无一成者。然甜酸甘苦,忽然过口,何足追计,取能醉人,则吾酒何以佳为?但客不喜尔,然客之喜怒亦何与吾事哉。话虽如此,他在樽边席上,仍然禁不住要抱怨,知道的朋友,都会送酒给他,徐太守会送他最佳的州酿,黄州邻近四五个郡县送来的酒,一时喝不完的,将它混合置在一个酒器中,有如现在不经调配的鸡尾酒,苏轼称之为“雪堂义樽”。
后来他从道士杨世昌处求得一个秘方,自己来私酿蜜酒。每次用蜜四斤,炼熟,入热汤搅成一斗,加好面曲二两,南方白酒饼仔米曲一两半,捣细,用生绢袋子盛了,与蜜水共置一器内密封,等它发酵,三数日沸定,酒即清澄可饮。酒成,苏轼大为快活,作《蜜酒歌》曰:“真珠为浆玉为醴,六月田夫汗流泚。不如春瓮自生香,蜂为耕耘花作米。……君不见南园采花蜂似雨,天教酿酒醉先生。先生年来穷到骨,问人乞米何曾得。世间万事真悠悠,蜜蜂大胜监河侯。”
苏轼虽然非常感谢蜜蜂,得蜜酿酒,但真会喝酒的人,却认为味道太甜,并不像酒。叶梦得说,如遇蜜水腐败时,喝了就会泻肚子。所以苏轼似乎也只酿造了一次,后不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