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王巩书说:“君数书,笔法渐逼近晋人,吾笔法亦少进耶!画不能皆好,醉后画得一二十纸中,时有一纸可观,然多为人持去,于君岂复有爱?但率急画不成也。今后当有醉笔嘉者,聚之,以须的信寄去。”苏轼偶有得意之作,自己也非常高兴,立即寄给他的好朋友。
如与章质夫(楶)书:“近者百事废懒,惟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一展观也。”又云:“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又鄂州朱寿昌与苏轼交谊甚深,致书有“数日前饮醉后作顽石乱篠一纸,私甚惜之。念公笃好,故以奉献”,这又是一张创格的竹石图。
有一天,苏轼渡刘郎洑,在王齐愈家的达轩,喝醉了酒,画了几张竹,有人评说:“何以竹身都那么清瘦?”他作《定风波》词代答:“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原来苏轼对着月下竹影写生,故得修竹挺拔的精神。
正当苏轼非常热衷于写字作画时,有一年轻的书画天才到黄州来专诚访他,那是襄阳米芾。
米芾,字元章,眉宇轩昂,英迈不群,当时还只三十二岁,但在翰墨场中,却已崭露头角。平生傲骨天成,不能随人俯仰,人格上也颇有“洁癖”。元丰五年他从湖南到金陵去见过王安石后,又经马梦得介绍,三月间到黄州来见苏轼。虽然当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后辈,但他面对一个退职的宰相,一个名满天下的文宗,却“皆不执弟子礼,特敬前辈而已”。自视之高,于此可见。
苏轼和他一见如故,不但晤言欢洽,尤其欣赏这位青年人不凡的才调,立即招待他在雪堂住了下来。
他们两个一老一少的同道,在雪堂热烈讨论书画艺术和诗道。苏轼将家藏吴道子画释迦佛真迹也拿出来给他的客人鉴赏。这幅画,苏轼初见于长安陈汉卿家,至出守徐州时,才得之于鲜于子骏,现在什袭珍藏,是他家少有的长物之一。元章晚年作《画史》,还从回忆中记述他的观后印象:
苏轼子瞻家收吴道子画佛及侍者、志公十余人,破碎甚,而当面一手,精彩动人,点不加墨,口浅深晕成,故最如活。行家读画,精鉴独到,值得一记。
苏轼和他喝酒,酒酣,特地检出一张“观音纸”来叫米芾贴在壁上,自己则濡笔弄墨,然后面壁而立,悬肘作画。画了两枝竹,一株枯树,一块怪石,赠与元章,是为订交之始。
米芾看苏轼画竹,一笔从地起直至竹杪,似与常法自顶至地,先竿后节的画法不同,忍不住,便问道:“何不逐节分?”
“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轼答。
米芾钦佩他“运思清拔”,实也就是“外师造化,内发心源”的具体说明。元章更欣赏苏轼的枯木、怪石。认为“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
重叠两个“无端”,点出苏轼胸中纵横磅礴的郁勃之气,真是极顶聪明人的好眼光、好言语。21
七 饮食生活
苏轼一向讲究饮馔,甚至不辞以老饕自居。黄州生活空虚,独多闲暇,因此于饮食之道,就更有兴趣起来。
自元丰三年正月,策马来黄州城的途中,俯瞰浩浩江水,仰视群山上的竹林,他所算计的就是将来的口食:“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后来果然常常运用这两种最便宜的材料来做菜,不但自吃,还自己下厨,亲执枪匕,煮出鱼羹来请客。他这鱼羹,自己写下很详细的做法,以新鲜鲫鱼或鲤鱼活斫,冷水下,入盐,以菘菜心芼之。扔入荤葱白数茎,不能搅动,俟半熟时,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橘皮线或即橘皮切丝。此菜极似现在江浙菜中的奶汁鲫鱼汤,却是苏轼的拿手杰作,至元祐间已在京师做了大官,他还邀集好友来品尝鱼羹,一显手段。
黄州土产的食物,据他给秦观的信上说:“柑橘椑柿极多,大芋长尺余,不减蜀中。羊肉如北方,猪牛麞鹿如土,鱼蟹不论钱。”然而,苏轼,西南人也,似乎不很欣赏牛羊肉,却盛赞黄州的猪肉最美。作《猪肉颂》曰: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这红烧猪肉,后来也成为一道名菜,至今餐馆里还有一个菜式曰“东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