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年轻又有才华,他不是皇帝亲近的大臣,却慷慨激昂地想要为国家改制立法,当时的周勃、灌婴等人虽然也想害他,但并没有像人们攻击王安石那样厉害。这是因为贾谊一直没有得到执政的机会,汉文帝也只是像对待众人一样对待他。王安石的人气和声誉倾倒当世,无人能比,已经被许多人忌妒,再加上南方人忽然发迹,他们父子兄弟相继来到皇帝近旁,神宗又动不动就把他当作圣人,并把他当作主心骨,等到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他又悍然将天下的怨恨全部自己承担下来,极力与他们对抗而无所顾忌。王安石为什么不为舆论所理解呢?这也是原因之一。(后略)
章衮的这番议论说到王安石被人非议的原因,可以说是洞见了其中的关键问题。他说到因为南方人突然发迹,嫉妒的人很多,尤其说到了点子上。
啊!凭王安石洁白的品质、远大的胸怀,就像凤凰翱翔在万里云天,哪里就意识到有宛雏腐鼠在他的下面呢?而他的失败竟然也是在这个地方。
庄子说:“中原的人对礼义搞得很明白,却不了解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说:“人心的险恶超过了山川,了解它比了解天的意愿还难。”王安石就是不了解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让他遇到这些世上的小人,他会失败;让他遇到这些世上的君子,他也会失败。要说王安石的缺点,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尽管如此,假如他真的很了解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并且跟着大家一起随波逐流,众人想找出他的错误,却拿不住他的把柄,不仅可以侥幸得到别人一时的曲意逢迎,而且还将有好名声流传于后世,又怎么肯为了国家而牺牲自己的安乐与名誉,被众人诽谤而不后悔呢?
啊,我中国数千年来的士人君子,其中很了解别人心思的人太多了,而糊涂的又有几人呢?
王安石新政受到的阻挠和破坏(下)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神宗驾崩,哲宗登基,宣仁太后临朝执政。五月,任命司马光为门下侍郎,于是将新法全部废除了,并且流放驱逐神宗朝的旧臣。现在将当时的主要事情记载如下:
元丰八年(1085年)七月,废除保甲法。
十一月,废除方田法。
十二月,废除市易法。
同月,废除保马法。
元祐元年(1086年)闰二月,蔡确出知陈州,章惇出知汝州。
同月,废除青苗法。
三月,废除免役法。
四月,废除熙河经制财用司。
六月,放逐邓绾、李定于滁州,放逐吕惠卿于建州。
元祐二年正月,禁止使用王安石的《经义》《字说》。
四年四月,废除明法科。
五月,放逐蔡确于新州。
以上所列举的不过是其中比较明显突出的,其他的就不再一一叙述了。一言以蔽之,当时对于熙宁、元丰年间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被废除的,对于熙宁、元丰年间所用的人,没有一个不被罢免的。范纯仁曾经对司马光说:“去除那些过分的法令就可以了,就像废除差役法这件事,尤其应该慢慢研究以后再说,不然的话,有可能增加老百姓的痛苦。希望您能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不一定非要自己拿主意。自己拿主意,想要逢迎你的人就可能乘机迎合你,差役法也许很难改回去,可以先一路试行,看其效果如何。”司马光不听他的意见,更加固执己见。范纯仁说:“你这是不让人说话呀!如果我想取悦你,向你表示好感,还不如年轻的时候迎合王安石很快地得到富贵呢。”过去,司马光曾经对神宗说过,王安石有贤能却刚愎自用。司马光的贤能如何?我不敢拿他和王安石比,但他的刚愎自用和王安石不仅相似,而且更厉害了。于是,新法从此就销声匿迹了。
新法应不应当废除,我在前面几章中已经详细讨论过了,这里不再多说。根据俗史的记载,据说在元祐(1086—1094)初年国家形势好得不得了,天清地明,全国欢欣,四周的异族国家都为之震动。我没有时间和他们辩驳这些事,让我引用先儒的一两个说法,来帮助我做一些说明。
陈汝锜的《司马光论》说:
靖康(宋钦宗年号,1126—1127)年间发生的祸患,有人说是从王安石开始的,我认为是从司马光开始的。不是说司马光直接造成了靖康年的祸乱,而是说他的所作所为引发了靖康年的祸乱。新法的施行不是随随便便姑且尝试一下,每个法令的确立,皇帝和宰相都经过了反复的讨论和商议,就像家人朋友,经过成年累月地商讨才开始颁布为法令。而宋神宗又不是一个生长在深宫,不了解民间疾苦和希望的人,推测有利的一面,计算有害的一面,推究事务的起因,探讨它的结局,法令尚未在国内发布,施行以后的情形已了然于胸中,看得真切无疑了。所以,虽然有太后的尊严、岐王的忧虑,上自执政的官员,下至宫里的守门人,都来苦口相劝,仍然不能使神宗停止改革。虽说在施行的过程中有过分之处,但应该允许有好处也有不足,实际情况与预先设想有不一致的地方,关键在于要在旧的基础上变法图新,挽救它的缺失,成就它的美好,使得对下面不伤害百姓,对上面又不违背先帝的意愿。在这里,小人们没有可乘之机,报复的祸患也就无从说起了,为什么自以为是要把前面做过的全部推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