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经略蛮夷分为两路,一路在今天的湖南,一路在今天的四川。湖南那一路的主帅是章惇,四川那一路的主帅是熊本。现在分别论述:
(甲)湖南路
自春秋时起,湖南溪峒各个蛮族是楚国的一部分。战国时期,秦国的白起曾攻占这个地方,设置了黔中郡,汉朝改为武陵郡,后汉时期他们到处劫掠,马援将他们打败了。以后又经历了晋、宋、齐、梁、陈,他们或反叛,或臣服。隋朝设置了辰州,唐朝设置了锦州、溪州、巫州、叙州,基本上以笼络、不使他们绝望为主。唐朝末年,天下大乱,蛮族首领也在当地搞割据,自任为刺史。马希范在湖南的时候,瑶族依山沿江聚众守卫,有十几万人。到了后周之时,周行逢作乱,几次进犯边境,逼近辰州、永州,杀害百姓,劫掠牲畜,几乎没有一年安宁。到了宋朝拥有天下时,北宋兵威不能振奋,力量达不到较远的地方,这些蛮族首领就割地据守,自己给自己任命官职,朝廷也就顺水推舟,承认他们,所以这些人越来越骄横放纵。其中势力比较强大的有北江的彭氏,南江的舒氏、田氏、向氏,梅山的苏氏,诚州的杨氏等。北江的彭氏世代占据溪州,将州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上、中、下三溪。他还占据了龙赐、天赐、忠顺、保静、感化、永顺六个州,以及懿、安、新、远、给、富、来、宁、南、顺、高十一个州,总共是二十个州。南江的各个蛮族,从辰州到长沙,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溪峒,叫作叙、峡、中胜、元的几个地方,是舒氏的领地;叫作奖、锦、懿、晃的几个地方,是田氏的领地;叫作富、鹤、保顺、天赐、古的几个地方,是向氏的领地。他们都刻薄地盘剥自己的民众,而且互相残杀,涂炭生灵,没有一点儿规矩。他们还屡次侵犯宋朝边境,老百姓为此而感到痛苦异常。到了熙宁(宋神宗年号,1068—1077)初年,湖北提点刑狱赵鼎上疏说道,峡州蛮族的首领对待老百姓非常刻薄,剥削残酷,蛮族百姓都愿意归附宋朝。辰州百姓张翘也上疏朝廷,言说南江、北江的利害。当时宋神宗和王安石正想着要以武力震慑四方夷族,于是熙宁五年(1072年)七月,派遣章惇任察访荆湖北路,解决蛮族的问题。
这一年的十一月,章惇招降了梅山的溪峒蛮族首领苏氏。梅山过去与中原不相通,其地东边与潭州相接,南边与邵州相接,西边与辰州相接,北边与鼎州、澧州相接。章惇把他们招降后,登记当地的百姓,共有一万四千八百余户,田地二十六万四百余亩,都为他们制定了税额,每年缴纳一次,并修筑武阳、开峡二城,设置安化县,就是今天的长沙府安化县和宝庆府新化县。
熙宁六年(1073年)十月,南江的蛮族向永晤、舒光银二人各自献出他们的土地,向章惇投降。只有田氏仗着他有几个勇猛的人,表现得非常桀骜不驯。章惇发兵攻打懿州,南江各州的溪峒陆续加以平定,于是在这里设置了沅州,以懿州新城作为沅州的治所。后来又有诚州、徽州的蛮族首领杨光富率领他的族姓二十三州溪峒归附宋朝,于是设置了诚州。沅州就是今天的沅州府,诚州就是今天的靖州,而徽州就是今天靖州所属的绥宁县。
熙宁九年(1076年)正月,章惇又招降了下溪的蛮族彭师晏。最初,彭氏世代统辖五溪,自己册封为刺史,已经过去好几代了,朝廷没有人敢于过问。章惇平定南江之后,彭师晏感到很恐惧,章惇就与湖北提刑李平招降了他。他所辖二十个州都归入宋朝版图,就是今天的辰州府。于是,宋神宗下诏在这里建筑下溪城,赐名“会溪”,派兵在那里驻守,隶属于辰州,要求他们和那里的汉人一样缴纳租赋。
章惇经营治理蛮族之事,三年多的时间,招降的蛮族大首领有几十人,土地有四十余州,相当于今天的四个州府。他还从广西融州开辟道路,到达诚州府,在浔江等地增设了城堡。融州就是今天的柳州府融县。元祐初年,傅尧俞、王岩叟二人请求全部废弃熙宁年间设置的新州郡,只是因为考虑到蛮族民众归附已久,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才没有完全废弃,于是废弃了诚州,而保留了沅州。章惇所开辟的道路、所建的城堡全部被拆毁,从此以后,五溪一带的郡县再也没有人过问了。
王夫之曾对此加以评论,他说:“章惇经制湖北的蛮族,探到神宗有用兵的想法,希望能因此而邀功请赏,似乎应该受到所有人的指责。但是,澧、沅、辰、靖之间,蛮族不再骚扰内地,而安化、靖州等州县至今仍是有文教礼乐治理的地方,并与湖北、湖南的其他郡县唇齿相依,他的功绩难道是可以埋没的吗?章惇的事业没有最终完成,在麻阳以西,沅溆以南的广大地区,苗民仍然作乱,至今仍然是当地的祸患。住地接近蛮族的百姓,他们的性命和妻子儿女,以及牲畜粮食,都没有办法得到保护。这样看来,章惇是有功还是有罪,已经非常明显了,为什么喜欢议论别人的过错,自己却不反思呢?如果用国家大义来衡量,那么他的功劳还不仅这一点呢!虽然说‘王者不治理夷狄’,但这里说的恐怕是九州以外吧。(节略)如果是在九州以内,被高山险阻、沟壑隔绝的民族,它的中间是华夏,它的外面就是夷狄,它的外面是华夏,它的中间就是夷狄,相互连接,却又相互隔绝,就像胸、腋、肘、臂,互相庇护却又互不了解。这些地方不是不可治理,也不是不应当治理,然而却没有得到治理。那么,所谓君天下又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君天下,就是行仁义于天下;行仁义于天下,最重要的就是使被别人当作禽兽的人认识到自己生命的尊贵。那些苗民部落的首领在自己管辖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用粗暴乖戾的手段对付他的百姓,使他们像禽兽一样生活,而且搜刮剥削、诛杀屠戮,没有亲与疏的区别。仁人一定不忍心看到这一切,于是就要诛杀他们的首领,平定这些地方,让他们向国家缴纳固定的赋税,洗去他们身上的污秽,让他们穿上衣服,逐渐使他们得到改变,使得诗书礼义也能在那里产生影响、发挥作用。在这种条件下,忠孝、廉节、文章、政事等方面的人才也就在这种气氛中生长出来了。这难道不是以仁治天下的人最大的心愿吗?只有这样,夺取蛮族的土地,在那里设置郡县,他的功劳才是博大的,他的品德才是端正的,他的仁政也才能行于天下。(中略)况且,辰、沅、澧、靖的高山峡谷地势险要,可以阻挡军队,这难道不是汉唐时期政治教化推广实施的好地方吗?就好像出于污泥,而一步登天,虽然有所杀戮,仁人也是不避讳的。军队很辛苦,粮草也消耗很多,但这都是为了保境安民,使得生活在边境地区的妇女儿童不受伤害,一劳永逸,即使有怨言和诽谤,也可以不必搭理他,这是君天下者应该履行的天职。章惇的心思是想逢迎君主去做事,并以此邀功,本来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他把事做成了,也就有他的功劳。既然有功劳,那么最终就不该加罪于他。直到今天,他所建的那些州县,还有保存下来的。沿袭下来的设施,就像城步、天柱这些堡寨,星罗棋布,可以看得见。而没有被他平定的是苗民的那些部落,他们就凭借这些地方侵扰我们的郡县,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哪个安,哪个危,哪个治,哪个乱,哪个得,哪个失,考察一下这些事实,扪心自问,怎么可以掩盖呢?大概对小人来说,功也是罪,是也是非,还自以为是清明的议论,是不能改变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不相信这一套的人存在。”王夫之平日的论述并不偏袒王安石,只有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可以说能从大处着眼。只怪元祐年间的那些所谓的贤人,他们对于别人已经取得的功绩,务必要将它毁灭才心里痛快。说什么骚扰生事,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以后只是因袭并修整它罢了,国家花费并不多,而且蛮族民众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们一定要废弃这些建制的理由到底在哪里呢?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那些在朝廷内外大吵大闹的人都是出于意气和私心,没有一件事是为国家百年大计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