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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传(82)

作者:梁启超

时间有误,疑为熙宁九年春。

熙宁八年(1075年)春天,郭逵到达长沙。他先派遣将领收复了邕州、廉州,然后自己率领大军西征。来到富良江以后,蛮族用精兵乘船迎战,官军难以抵挡。赵卨分派一部分兵将,伐木制造攻击战船的武器,将石块打到战船上去,一时间,飞石如雨,蛮兵驾驶的战船都被打坏。又在岸上埋伏下军队,攻打他们,杀了数千人,将他们的伪太子洪真也杀死了。李乾德害怕了,派遣使者举着投降的表章,到军营门前请降。富良江离安南国已经不远,但官兵只有八万人,冒着酷暑进入有瘴气的地区,官兵也许会死去一半,所以决定不再渡江,获取他们的广源州、门州、思浪州、苏茂州和桄榔县后,就收兵回国了。郭逵等回到京城,群臣都来祝贺。宋神宗下诏将广源改为顺州,赦免了李乾德的罪状,归还他的封号。从此以后,一直到宋朝灭亡,安南再也没有侵犯过边境,而且每年的供奉也没有断过。

(考异八)

《续资治通鉴》说:“自王安石执政以来,锐意以武力开拓疆土。知邕州的萧注喜欢谈论军事,他羡慕王韶等人获得的高官厚禄,就上疏说,交趾虽然奉献朝贡,实际上他们包藏祸心已经很久了,现在不夺取这个地方,将来一定会成为祸患。皇上下诏让他做桂州知州,经略这个地方。萧注入朝,皇上向他询问攻取交趾的策略,他又这事有些难办,于是让沈起代替了萧注。沈起迎合王安石,便一再地对交趾发起进攻,交趾才开始有了二心。”又根据《宋史》的记载:“探子得到了交趾的文告,说是中原实行了青苗法、助役法,老百姓的生活陷入贫困之中,现在要出兵去拯救他们。王安石得到这个文告后大怒,亲自起草了讨伐他们的檄文诋毁他们。”《续资治通鉴》也有记载:“张方平说,‘将西北的壮士健马丢弃到南方炎热偏远的蛮荒之地,它所带来的祸患是说不完的。如果部队待久了,资财用尽了,无功而返,这也许还是社稷的福气呢’。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像他说的一样。”今天来看这些说法,就是要把丑化、诋毁王安石当作唯一的目的,甚至认为,交趾的入侵完全是由王安石引起的,而他安定边境的功劳却全部略去,只字不提。这是宋代以来史家的惯用伎俩,我已经司空见惯,不再为此而感到惊讶了。然而,他们的这一套说法支离破碎,诬陷诽谤,实在有讨论的必要。

考察《宋史·萧注传》,书中记载他上疏请求图谋交趾这件事,却没有注明上疏的具体时间是哪一年。又说,熙宁初年,任命萧注为桂州知州,曾问他攻取交趾的对策。他回答:“过去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如今交趾人在这里生活聚集、接受教育已经十五年了,不能再轻易谈论这件事。”又说:“萧注到达桂林后,考察当地的环境究竟如何,以及百姓的生活是否安定,得到百姓的拥护,他的一举一动李乾德都了如指掌。”萧注做桂州知州不知是在哪一年。然而,沈起取代他是在熙宁六年(1073年),那么,萧注治理桂州就应该在熙宁四五年(1071—1072)间。既然是入朝觐见皇帝之后才上任,那么他入朝觐见的时间应当更靠前。而他在回答神宗的时候说,上疏是十五年前的事,现在形势已经大不同了。可见,萧注上疏建议夺取安南,应该是在嘉祐元年和二年(1056—1057)之间,当时的王安石只是个群牧判官,尚未参与朝政,更不可能有王韶什么事了。将相隔遥远、毫不相关的事情牵连到一起,并以此来定一个人的罪状,就是周兴、来俊臣来断案,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续资治通鉴》说的那些话是从《宋史·沈起传》来的,《沈起传》和《萧注传》同在一卷,前后相隔只有数页,竟然互相矛盾到这种程度,学者们还能把《宋史》当作可以信赖的历史吗?交趾自从李公蕴篡夺了黎氏的政权自立,一直怀有异志。他的儿子李德政及孙子李日尊都是非常勇猛的武士,景祐(宋仁宗年号,1034—1038)中,该郡的百姓陈公永等六百余人归附朝廷,李德政派遣军队千余人到边境追捕他们。景祐三年(1036年),他们又入侵邕州的思陵州、西平州、石西洲以及各峒,劫掠人口和马牛,焚烧房屋而去。庆历三年(1043年),他们又灭了占城,俘虏了占城王。皇祐二年(1050年),侬智高反叛朝廷,李德政率兵两万,声称要入境去帮助他。等到李日尊执政,嘉祐四年(1059年),入侵钦州;五年(1060年),入侵邕州,还又上表索要温闷峒等地。他们祖孙三代虽然都受到中原皇帝的册封,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做皇帝,到了李日尊竟然自封为法天应运崇仁至道庆成龙祥英武睿文尊德圣神皇帝,国号“大越”,改元宝象。由此看来,交趾早就应该被征讨了。他们多次侵犯边境,自真宗、仁宗、英宗三朝没有断绝过,怎么能说是王安石喜欢用兵,私自在边境上向他们挑衅呢?这和青苗、助役等新法的实行又有什么关系呢?中国实行新法数年,只听说大臣、同僚在朝廷上进行攻击,没听说老百姓在田野之间揭竿而起。即使外面的夷人想要找借口挑起战争,又何至于利用这样的借口呢?史家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要把天下的所有罪恶都归到王安石一个人身上。再看王安石所写的檄文,真是王者之师,说的都是仁者之言,与传说中的大怒并诋毁对方也太不像了吧。其实,当时的交趾包藏祸心,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如果宋朝能稍微振作一点儿,早就应该惩罚它了。只不过当时满朝文武都是一副松懈、拖沓的样子,害怕谈论打仗,使得夷人变得越发骄纵,夜郎自大,竟在两个月之间接连攻陷我三个州。这时正是王安石当国执政,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呢?然而,这时的王安石正在锐意改革,国内的力量尚未彰显出来,他不想马上把精力转向外面。而且,辽、夏两个大敌就在眼前,更不应该显露出自我消耗,从而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所以只是略为讨伐之事,通过征剿达到招抚的目的。我们读檄文就可以看到这层意思。史家赞美张方平说的那番话,说他有先见之明,我不知张方平所说的军队驻了很久,钱财花费很多,结果无功而返,是不是真的应验了。赵卨等人是熙宁八年(1075年)春天出征的,当年冬天就在富良江打了大胜仗,不能说是军队驻了很久;伪太子洪真被杀,李乾德乞求投降,夺取他们好几个州,并设置了郡县,也不能说是没有功劳。如果没有剿灭他们的国家,没有掳获他们的国王也是罪过的话,那么实际上,在用兵之初就没把这一项放在计划之内。大概是要培养他,作为一种可以依靠的力量。事实上,从此以后,直到宋朝终结,交趾人一直不敢再进犯宋朝的边界。可见,这一仗确实让他们得到了教训。我不知道张方平的话在哪些方面应验了,如果按照当时朝廷上一些大臣的意见,虽然敌人大兵压境,但我们仍然不能考虑如何应对,应对就说你喜欢惹事,喜欢打仗,那么钦州、廉州、邕州这些州郡恐怕也要沦为燕云十六州了,不发展到每年用金银财物去讨好李乾德是不会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