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按:他的这番言论为什么与今日官僚社会的情形一点儿差别也没有呢?过去,西方读者有人读马可·波罗的游记,见到了他绘制的罗盘针的图形,说这个东西是中国人发明的,被欧洲人拿了过去,现在它的样式已经比马可·波罗所绘的图形精美百倍。然而,在发明它的地方,经过了数百年,对它的改良却不知道有哪些。你在中国旅游碰巧在市场上买了一个,看上去和马可·波罗所绘的图形没有什么区别,也就神情沮丧地默然而退了。我看今天的政治,则不能不对王安石的这篇文章发一些感慨。
担任官吏的人才不足,而民间也缺少可用的人才,难道施行先王的政策也得不到吗?哪里有能够将国家托付给他的人?哪里有能够委任他守卫边疆的人?皇上不能总想靠老天的恩赐,竟没有一日的担忧啊。汉朝的张角,三十六万人同一天起事,他所在的郡国竟没有人发现他的阴谋。唐朝的黄巢横行天下,他所到达的地方没有官吏敢与他对抗。汉朝、唐朝为什么灭亡了呢?灾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唐朝已经要灭亡了,国家由盛转衰,进入五代时期,军人当权,有道德操守的人都躲了起来,不和外人相见,官场上也不再有懂得君臣大义、上下礼仪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大概就比下棋还容易了。但是,老百姓血流成河,侥幸没有死在荒野中的人是很少的。一个国家缺少人才,造成的危害大概就是这样。如今这些公卿大夫、政府高官,没有一个肯为皇上的千秋万代考虑,也没有一个为国家的长久利益着想,我私下里常常感到困惑。当初,晋武帝只图眼前的快乐而不为子孙后代做长远打算,当他在位的时候,那些执政的官员也总是迎合奉承,以使自己能够苟且地生活下去,而社会风气却日渐败坏。抛弃了礼义廉耻,不讲法律制度,君臣上下都丧失了道德底线,但没有人觉得这是问题,有眼光、有见识的人早就料到,国家将来一定会发生动乱的。后来,中国大地果然陷入了战乱,被外族分裂了两百多年。我想,太祖、太宗、真宗皇帝把帝位传给皇上,就是想着能代代相传,使老百姓永远受到皇恩的庇护。我希望皇上能以汉唐五代的战乱以致灭亡作为镜子,警惕晋武帝苟且偷安、因循守旧酿成的大祸,明令各位大臣研究怎样才能为国家培养出合格的人才,做到深谋远虑,心中有数,逐步推行,力图符合当前形势的变化,而不辜负祖宗的愿望。这样,国家的人才就用不完了。有用不完的人才,那么皇上还有什么要求不能满足,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呢?
梁按:文章真切直白、沉着痛快,没有能够超过它的了。正当举国沉醉于天下太平的氛围中的时候,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毫无顾忌,虽然前有贾生痛哭流涕,难道就超过王安石了吗?可惜宋仁宗没有醒悟啊!
如果对造就人才的大计能够进行预先的谋划,做到心中有数,并逐步推行,那么为国家造就人才也是很容易的。我开始读《孟子》的时候,看到孟子说王政是容易推行的,心里以为真是这样。后来看到他与慎子讨论齐国和鲁国的土地问题,孟子以为先王分封诸侯各国,一般不超过百里,当时如果有王者出现,就会按照制度,凡是诸侯王先有的封地达到一千里或五百里的,都要将它削减到几十里或一百里才罢休。于是,我怀疑孟子虽然很精英,他的仁德和才智足以统一天下,但怎能不通过战争、不动用军队,就能使几百里或上千里的强国一下子削减十分之八九的土地,和先王时代的诸侯王一样呢?后来,看到汉武帝采用主父偃的计策,叫诸侯王把受封的土地分封给他们的子弟,由朝廷亲自决定他们的爵位和名号,分别直属于中央,于是诸侯王的子弟都得到了土地,从而使得势力强大、封地广阔的诸侯终于因为土地的分封而变得弱小了。这才使我懂得了,只要能做到深谋远虑、心中有数、逐步推行,那么大的诸侯国可以使它缩小,强国也可以使它削弱,而不至于使国家发生震惊、动乱和伤痛的局面。孟子的话没有说错,何况今天要进行改革,形势并不像孟子当时所面临的那么困难,所以我说,如果能对改革变法的大计做到深谋远虑、心中有数、逐步推行,变法也是很容易做到的。
然而,先王治理国家,不担心人们不做,只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进而,不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只担心自己不肯努力做。什么叫不担心人们不做,只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呢?人们一般情况下想得到的东西不过是善良的品行、美好的名誉、尊贵的官爵、优厚的利益,而先王能够掌握这些东西来对待天下的读书人,天下的读书人能够遵从先王来治理国家,先王就把他们希望得到的全部给他们。读书人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果有能力,那么谁肯放弃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而不努力施展自己的才华呢?所以说,不担心人们不做,只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什么叫不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只担心自己不肯努力做呢?先王的办法对待这些人是再好不过的了,除非他是冥顽不化的蠢才,否则没有不肯努力的。然而,君主如果不能真诚恳切地对待这些人,并且身体力行,先走一步,就不会有人也以真诚恳切的态度努力实践来响应他。所以说,不担心人们没有能力做,只担心自己不肯努力做。皇上如果真诚地想要造就天下的人才,那我希望皇上努力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