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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传(37)

作者:梁启超

我荣幸地能因职务关系回来向皇上报告,没有考虑自己是否称职,却在这里大胆地谈论国家的根本问题,这是因为我得到了皇上的信任,我是应该向您报告的。我认为,现在当朝人才缺乏,与朝廷想要任用人才的情况很不相称,而且朝廷任用这些精英人士的办法有些不很合理,使得他们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这也是我的工作涉及的情况,应该让皇上先有所了解。如果撇开这些事不谈,只提那些琐碎的问题来玷污皇上的智慧,对国家社会也没有好处,也就违反了我勤勤恳恳为皇上办事的初衷。我希望皇上认真考虑,选择其中适当的意见来实行,如此,就是国家的幸运了。

梁按:这篇文章是秦汉以来的第一篇大文章,稍微可以和它媲美的只有汉朝贾谊的那篇《治安策》(《陈政事疏》)。然而,贾生说的大半都是为皇帝自保其宗庙社稷谋划的,他对国事、民事的议论又往往不考虑事情的根本,而只强调细枝末节,哪像王安石这篇文章胸怀广大,用国民忠仆的标准责备皇帝,而且正本清源,哪一条都和先王的思想理念相适应。李商隐在诗中说:“公之斯文若元气。”(此诗为李商隐诗《韩碑》中的一句,赞美韩愈的文章以气盛,梁启超在这里借此赞美王安石的文章)他是完全可以担当的。在此之前有范仲淹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他援引《易经》所说的,“绝望了就会想到要改变,改变了就能畅行无阻,畅行无阻就能够长治久安”,说得非常恳切。他说,国家革除了五代造成的混乱,富有四海已经八十年了,法律制度经过逐日逐月的侵蚀消解,上面的官吏人满为患,下面的百姓困苦不堪,必须通过改革变法来救国救民。他的这种见解和王安石是一样的。然而,整个朝廷都沸腾起来,与范仲淹为难,宋仁宗也没有办法左右这种形势,怎么能说这是宋仁宗一个人的过错呢?但沿袭社会的风俗习惯更让他们感到安全,习惯是非常厉害的,即便你有雷霆万钧之力,往往也没有办法征服它。我曾经读过王安石的《答司马谏议书》,其中写道:“人们习惯于得过且过已经很久了,知识精英中的大多数人又把不关心国家大事、附和世俗、讨好众人当作美德。”当时的社会心理从这里也可以看到一些。这只是宋仁宗一个人的过错吗?汉文帝对贾谊,宋仁宗对王安石,大概是非常相似的。贾谊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因此忧郁而死,王安石得到宋神宗的支持,能够将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所以,贾谊只能通过文章为后人所知,而王安石却能通过他的改革事业而著名。然而,虽然王安石遇到宋神宗,但在流俗的反对下,他的成就也就只有这些,就像孟子所说的,不是没有新条嫩芽生长出来,但紧跟着就在这里放牧牛羊,所以这里就变得光秃秃了。自从王安石在当时被人指责、辱骂,数百年来,直到今天也没有人为他辩白,而那些不关心国家大事,只会附和世俗、讨好公众的人却能够得到世人的称赞和推崇。于是,中国数千年好像坠入长长的黑夜一般,只留下这篇文章被参加射策考试(汉代选士的考试方法之一,代指科举考试)的人作为讽读或任意割裂、批评的谈资,这是多么可悲啊!

汉代贾谊曾作《治安策》,陈述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叹息者六,向汉文帝陈述他的治国方略。毛泽东曾说:“《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

一篇《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既然没能使宋仁宗醒悟,那么两年后,也就是嘉祐五年(1060年,一说嘉祐六年,即1061年),王安石又向宋仁宗递交了一份意见书,即《上时政疏》,其中写道:

我曾私下里观察自古以来的君主,他们在位的时间久了,就少了心忧天下的那份真诚,即使没有对百姓施行暴政酷刑,天下也有可能发生动乱。秦朝以后,在位时间较长的帝王有晋武帝、梁武帝、唐明皇,这三位皇帝都是很聪明、有智慧、有胆略、建立过功业的帝王。他们在位的时间都很长,又没有什么内忧外患,于是便因循守旧,苟且偷安,并不真正地为天下的安危而忧虑,只求能度过眼前,缺少长远的打算,自以为灾祸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直到真的大祸临头了才后悔莫及。虽然自己或许能够幸免,但祖宗庙宇已经遭到破坏和侮辱,妻子儿女也已走到穷途末路,天下的老百姓更陷于血泊之中,活着的人都不能摆脱困苦、饥饿以及被人劫掠的厄运。作为先王的子孙,看着祖宗的庙宇受到毁坏、侮辱;作为百姓的父母,保护不了子民的生命安全,这难道是仁孝的君主所能够忍受的吗?然而,晋、梁、唐三位皇帝在安逸享乐之中走到这一步,自己还以为灾难不会到来呢,即使来了也没有这么严重,没想到,它在不知不觉中就突然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