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按:建立法治社会固然是一件很着急的事,但推行法治的是人,制定法律、制度的也是人,所以,王安石既以法律、制度建设为根本,又以人才为根本的根本。事实上,法治国家一定是以大多数人民作为其根本的,这才是王安石的真正用意。
如今的天下也是先王时代的天下,先王的时代,人才很多啊,为什么到了今天却偏偏不足了呢?所以我说,这难道不是培养、教育人才的方针出了问题吗?商朝的时候,天下曾经大乱,当权者贪婪、狠毒,腐败无能,都是不称职的人。后来,周文王起来要取代商朝,天下的人才也曾显得很匮乏,在那个时候,周文王能够造就天下的读书人,把他们都培养成有能力为君主服务的人才,然后根据他们的才能让他们担任不同的官职。《诗经·大雅·旱麓》篇说:“岂弟君子,遐不作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等到事业成功了,就连那些低微下贱的捕猎兔子的人都没有不追求品德的。《诗经·周南·兔罝》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又何况那些当权者呢?由于周文王能够这样做,所以他出征就能让别人臣服,治理属地则能处理好政务。《诗经·大雅·棫朴》篇说:“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说:“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就是说周文王所用的这些文臣武将都能各尽其才,没有办不好的事。等到周夷王、周厉王的时代,天下大乱,人才又显得少了。直到周宣王中兴,能够和他一起图谋天下大事的人只有仲山甫一个人了。所以,诗人感叹地说:“德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这是在叹息当时人才太少,仲山甫得不到人们的帮助啊。周宣王能用仲山甫,通过他来影响天下的读书人,然后人才又重新多起来了。于是,对内处理好政务,对外讨伐那些不来朝贡的邦国,又恢复了周文王和周武王时的国土,所以诗人赞美他们:“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这是说周宣王能够使天下的读书人看到新的希望,让他们的才华能够为自己所用,这就像农夫耕种他们的田地,使得田地里有芑菜可以让他采摘一样。由此看来,没有哪个人才不是君主造就的。
梁按:这种说法,近代的曾国藩也曾引申和发挥,他说道:“如今的君子有了一些权势,就责怪天下没有人才。他们身居显贵的高位,不能用自己的理想去移风易俗,造就当今之世的人才,反而告诉我们说没有人才,说他们讲了真话,可以吗?不可以!一个十户人家的小地方,其中如果有崇尚仁义的君子,他的智慧完全可以改变十个人,那一定能选拔十个人中的佼佼者并把他们培养成人才;如果他的智慧完全能够改变一百个人,他也能选拔百人之中的佼佼者,把他们培养成人才。看来,移风易俗并培养造就一代人才并非只是身居高位的人能这样做,凡是有一官半职的人都应该参与此事。”他的话说得更加深刻、明白了。但我看王安石的这番言论,他把培养造就人才的责任完全归于君主,为什么这样说呢?不仅仅因为他的话是说给君主听的,毕竟,民间培养造就人才的范围是很小的,而君主则大得多,民间培养造就人才的效果来得慢,而君主则来得很快。所以,对于没有身居高位的人也勉励他担负起培养造就人才的责任,这是不得已而采取的差一些的做法,是以聊胜于无来安慰自己。如果说到想要培养造就一个国家的人才,率领他们共同进步,没有比开明专制的君主亲自去做更快捷有利的办法了。这是俾斯麦造就德国时用过的办法,而曾国藩造就中国也只能做到他那个程度了。
造就一个人使他成为人才,有哪些具体做法呢?也就是教育他,培养他,选拔他,任用他,都有一定的方针罢了。那么,教育的方针是什么呢?在古代,从天子到各诸侯国的国王,全部从他们的都城到乡村都设立学校,普遍设置专门负责教育的官员,而且严格进行选拔,国家的礼、乐、政、刑等内容都被列为学习的科目。学生们观看、学习的都是先王的礼法言论、道德准则以及治理天下的思想理念,他们的才华也可以为天下、国家服务。如果有人不能用他们的才华为天下、国家服务,则不对他们进行教育;而愿意用他们的才华为天下、国家服务的人则没有不在学校中受教育的,这就是教育的方针。所谓培养的方针又是什么呢?就是要增加他们的俸禄,使他们的生活宽裕,同时用礼法约束他们,使他们有所顾忌。为什么要增加他们的俸禄呢?人之常情,如果财用不足,人就会贪婪卑鄙,任意要人家的东西,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先王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为官员们规定了俸禄,即使是在官府里当差的老百姓,他们的俸禄也足以代替其耕田的收入。从这里一级一级往上数,每提高一级就增加一级的俸禄,使他们能有足够的收入来维持生活,从而养成懂得廉洁、羞耻的风气,远离贪婪、卑鄙的行为。这样似乎还不够,又规定他们的俸禄可以传给子孙,这叫作世禄,即世世代代都可以享受的俸禄。这样就使得他们在有生之年,在抚养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方面,在接待亲戚、朋友方面,都没有什么遗憾了,而在他们死时也不必担心子孙后代的生活了。为什么要用礼法来约束他们呢?在通常的情况下,人在钱财富裕的时候如果没有礼法的节制和约束,就可能放荡任性,为非作歹,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出来。先王了解这种情况,所以制定了婚姻、丧葬、祭祀、养育、宴饮的标准,衣服、食物、器具、用品等也按照等级制定了统一的规格,规定了它的尺寸大小和数量。按照级别规定可以做但财力不足的,就不要做;而财力能够办到但按照规定不可以做的,也不能有数量和分寸的增加。为什么还要用法度来裁制他们呢?对于天下的读书人,先王先用治理国家的思想理念教育他们,使他们掌握治理国家的本领,不接受教育的,按照法度就要驱逐他们到边远的地方去,使他们终身为人所不齿;接下来又用礼法来约束他们,不能遵循礼法的,按照法度就要流放或杀头。《礼记·王制》上说:“改变服装式样的人就要被流放。”(此为王安石概括之语,非《礼记》原文——编注)《尚书·酒诰》中记载,“假如有人来报告说‘有人聚众饮酒’,你就该一个不漏地捆绑了送到周都,我定他们死罪。”聚众饮酒、改变衣服样式,这些都是小罪,而流放、杀头都是大刑。用大刑惩治小罪,先王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坚定不移呢?就是因为在他看来,不这样做就不能统一天下的风俗,实现他的统治。用礼法来约束,触犯礼法的就要受到裁制,为什么天下的人都能服从而不敢冒犯呢?其原因不仅仅是禁令严厉和管理周密,同时也要靠君王真诚恳切的用心和身体力行加以倡导。凡是君王身边的达官贵人都要能顺从君王的意愿,按照礼法做事,有哪一个不遵循礼法的话,依法行事就从他开始。如果君王能以诚恳的态度做这件事,而有权势者又能自觉规避不做君王不喜欢的事,那么朝廷不用刑罚,人们就能遵守礼法,不去违反礼法。所以说,这就是培养人才的方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