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把我摔开了,我趁机立即去找那个老仆人;我心急慌忙地讲了那回事,他终于一点点地听懂了——出了什么事啦,就两级一跨地喘着气赶下楼去。
“‘这可怎么得了呢?这可怎么得了呢?’
“‘有什么了不得,’希克厉吼道,‘你的东家疯啦,如果他的疯劲儿再发一个月,那我就把他送到疯人院去。见你妈的鬼,你怎么把我闩在门外?你这个掉了牙的老狗!别只管站在这儿叽里咕噜了。来吧,我才不去照顾他呢。把那摊东西洗掉,小心你那蜡烛的火星——这东西一大半是白兰地!’〔3〕
“‘这么说,你把他谋害啦!’约瑟夫大声嚷道,惊惶万分地举起双手,两眼往上一翻。‘这样的惨,我还从没看见过!但愿上帝——’
“希克厉把他一推,叫他不由得跪跌在血摊里,又扔给他一条毛巾;可是他并不动手抹掉血迹,却反而双手合十,满嘴胡话地祷告起来啦。这可惹得我笑了出来。到了那会儿,什么都不能叫我感到震动,说实话,我就像在绞刑架下的死囚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嘿,我把你忘啦,’那暴君说道,‘这事你来做,跪下去!你跟他串通起来对付我,是吗,你这条毒蛇?干吧,干这活你最合适了!’
“他狠狠地摇晃我,晃得我牙齿都格格对打起来,于是把我扔到了约瑟夫身边。约瑟夫不慌不忙地结束了他的祷告,站了起来,发誓说,他马上要赶到田庄去,林敦先生是个知事,哪怕他死了五十个老婆,他也得问一问这件事儿。
“他已打定主意,谁也别想把他扭过来;希克厉认为最好还是逼我把当时的情况讲出来。他站到我面前,居高临下,一肚子要发作的怒火,向我盘问;我勉勉强强地讲了当时的经过情况。要那个老头儿相信并不是希克厉先下的手,可真费了好大的劲儿,尤其因为我的一句句话都是给硬逼出来的。
“不过,不多一会儿,欧肖让他相信他还活着呢。约瑟夫马上给他灌了一杯烈酒,借了这点酒力,他的东家又很快能够动弹、恢复知觉了。
“希克厉料定他的对头在昏过去的当儿并不知道挨过拳打脚踢,说他方才大发酒疯,声明本人不再跟他计较那要行凶杀人的行为,劝他快上床去睡吧。希克厉说过这么一番有见识的话之后,丢下我们走了,真叫我高兴。亨德莱挺身躺在壁炉前的石板上,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侥幸:那么便宜就脱身了。
“今天早晨,大约还有半个钟点就到中午,我下楼来,看到欧肖先生坐在壁炉边,病得厉害。他的对头克星呢,差不多跟他一样憔悴,一样面无血色,身子靠着烟囱。谁都不想吃东西,放在桌上的饭菜都冷了。
“我可不能再等他们了,就一个儿吃起饭来,而且吃得很香——我才不管这些事儿呢。吃饭的当儿,我不时向我那两个默不作声的同伴溜上几眼,心中感到一种得意,一种优越感,感到问心无愧的舒坦的心情。
“吃完饭之后,我也不顾向来的规矩,〔4〕硬是往壁炉边走去,绕过欧肖的椅子,在他旁边的一角跪了下来。
“希克厉并不往我这边望,我抬眼看去,从容不迫地打量他那张脸,就像他已经变成一块石头似的。他那前额,我本来以为具有丈夫的气概,而现在看来像凶神恶煞般可怕,这会儿正阴云密布,一片昏沉。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由于彻夜不眠,也许还由于哭泣(因为眼睫毛还是湿的),差不多完全失去了神采。他的嘴唇也失去了向来的狞笑,显现出说不出的悲哀的表情;如果这是另一个人,看到他难过成那种样子,我真要掩住自己的脸了。但现在是他,我可乐了。侮辱一个倒下去的敌人,那是很不光彩的事,可是我舍不得不趁机放一支冷箭。我惟一能尝到以牙还牙的甜头的时候,就是他软弱的时候。”
“一片胡扯,我的小姐!”我打断她的话。“听你的话,人家还以为你一辈子从没打开过《圣经》呢。要是上帝惩罚你的仇敌,你就该满足了,这才是道理。在他的痛苦上再添加你的折磨,那可是又卑鄙又狂妄了。”
“照通常的道理说,我承认你说得不错,爱伦,”她说下去道,“可是,不管希克厉受多大的折磨,要是没有我叫他吃的一份苦在内,那么怎么能叫我心满意足呢?我倒是情愿他少吃些苦——只要我能叫他吃些儿苦,而他也知道这是我叫他吃的苦。唉,我欠他的可太多啦。只有一个情况,我才能希望自己饶恕他。那就是,如果我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扭痛我多少回,我同样扭他多少回。让他也受受我受过的罪。既然是他首先伤害人,就该让他首先讨饶。——呃,那时候呀,爱伦,我也许可以让你看一看我的宽宏大量了。可是我根本别想有报仇雪恨的一天,所以我也不会有一天饶恕他。亨德莱讨点水喝,我递给他一杯水,问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