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别一口气说得那么快呀,小姐!”我打断她说道,“你会把我给你扎在脸上的手绢儿弄乱,那创口又要出血了。喝口茶,缓口气吧;别再笑啦,笑,在这个宅子里,凭你这个光景,是太不像话啦!”
“这倒是没法否认的真话,”她回答道,“听,那个娃娃!她一股劲儿地直号。把她抱开去,在一个钟头里别让我听到她的哭声吧。过了一个钟头,我就走啦。”
我打了铃,把娃娃交托给了女仆,于是我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叫她从呼啸山庄逃出来,落得这么狼狈;她既然不愿住在我们这儿,她又打算往哪儿去呢。
“我原是应该——我也希望能留下来,”她回答道,“好安慰埃德加,好照顾娃娃,做这两件事;再说,田庄才是我的家呀。可是我告诉你,他是不肯让我住在这里的呀!你想,他看到我心宽体胖,他能受得了吗?想到我们正平平安安过日子,他能受得了吗?他肯不横着心来破坏我们的安乐吗?现在,使我满意的倒是这一点,我满有把握地说,他恨我恨到这么一个程度,只要他的眼里一出现我的影子,或是他的耳里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叫他烦恼得要命。我注意到,我一来到他跟前,他脸上的肌肉就不由自主地扭曲起来,变成一副憎恨的表情——一半是由于他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恨他,一半是由于他天生就恨人。他恨我恨透了,我能够断定:只要我能够逃个无影无踪,他是不会踏遍全英国来把我抓回去的,所以我必须走得远些。
“我已打消了我最初第一个念头:让他把我杀死了吧;现在,我宁可让他杀死他自己吧!他真有办法,把我的爱情完全窒灭了,所以我心里倒是很踏实。可是我还能回想得起来,我曾经怎样爱过他,还能够迷迷糊糊地梦想我还能爱他,如果——不,不!就算他喜欢我,他那魔鬼般的脾气还是要暴露出来的。卡瑟琳的口味也真是与众不同,把他看得这样透,还对他爱得这么深。怪物!但愿从人间,从我的记忆里,把他一笔勾销!”
“嘘,嘘!他还是个人呀,”我说,“你宽大些吧,还有人比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更糟呢。”
“他不是人,”她反驳道,“他没有权利问我要宽大。我把我的心儿给了他,他拿去把它掐死了,再扔回给我。我们有了心儿才有感情,爱伦。他既然把我的心儿毁了,我对他再不可能有同情心了,我也不愿意同情他——哪怕他从此时此刻直到他死亡的那天,都在为卡瑟琳呻吟着,哭着,哭出了血来!对啦,一点不假,我就是不愿意!”
说到这里,伊莎蓓拉哭起来了,可是又马上一下子把泪水从她的睫毛上抹掉,说下去道:
“你问我是什么事终于逼得我逃跑的?我不逃跑不行呀,我做到了叫他不能再拿平时的那股狠毒来对待我,我叫他气得直跳起来。用烧红的火钳把神经抽出来,可比劈头盖脑地打下去需要更多的冷静啊。他被弄得已经丢下了他自夸的那种魔鬼般的谨慎,准备采用残暴的凶杀手段了。我一想到能够刺激他,就感到一阵得意,这得意的感觉唤起了我的保存自我的天性,所以我顺利地溜走了。如果我再一次落进他的掌握,那么这狠狠报复的机会他是求之不得的呀。
“昨天的葬礼,你知道,欧肖先生本该是到场的。他为了这个原因,不让自己喝酒——不让自己多喝酒——不是像往常到了六点钟发着酒疯,才上床睡去,到十二点钟起床还是醉醺醺的。因此他站起身来,像一个要自杀的人那样精神低落,上教堂还是去跳舞,对他都无所谓;结果,他哪儿也没去,却在壁炉边坐下来,大杯大杯地灌杜松子酒和白兰地了。
“希克厉——一提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就打寒战!从上星期直到今天,他的人影儿还没在宅子里出现过。不知道是天使,还是地下的祖宗的亡灵喂饱了他,我说不上来;不过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他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他是天亮才回家的,一回家就上楼钻进他的卧房,随手把门锁上了——好像有谁梦想跟他做伴似的!他在房里像个卫理公会教徒,不停地祷告着——不过他所祈祷的神明是无知无觉的尘土〔2〕罢了;他跟上帝说话时,非常奇怪,他的上帝跟他的黑爸爸搞在一起了!等他那非同小可的祷告做完之后——往往直到他的嗓子都发毛了,哑得都发不出声来了,才算罢休——于是他又走了,往往头也不回地直冲到田庄!我奇怪,埃德加为什么不去叫一个巡警来,把他关起来。我呢,尽管我为卡瑟琳难过极了,却没法不把这个从含羞忍辱的被压迫中挣脱出来的时刻看做是一个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