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敦先生走到了屋子那一边的窗口,望下去就是院子。他打开窗子,探身出去。我猜想他们两个就在窗子底下,因为他立即叫喊道:
“别站在那里,亲爱的!如果是什么有关系的人,带他进来吧。”
接着我就听到弹开门闩的一声响,卡瑟琳飞似地奔上了楼,气都喘不过来,兴奋得发了狂,连快乐都没法表示了——可不,看她脸上那副神情,你还道是有什么天大的灾祸临头了呢。
“噢,埃德加,埃德加呀!”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张开双臂扑在他的脖子上。“噢,埃德加呀,亲爱的!希克厉回来啦——他回来啦!”说着,她越发搂得紧,像是在狠命地挤了。
“得啦,得啦,”她的丈夫赌气说道,“可别为了这么回事把我勒死吧!我从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了不起的活宝。也用不到兴奋得发了狂呀!”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她回答道,把她那强烈的欢乐稍稍压下一些。“可是,为了我的缘故,你们俩现在得做个朋友。我叫他上来好不好?”
“这儿?”他说道,“到客厅里来吗?”
“不是这儿又是哪儿呢?”她问。
看得出,他有点儿气恼了,他接口说:厨房是更相宜的接待他的地方。
林敦太太看了他一眼,那表情真好玩儿——是又气又好笑,为了他自有那一套讲究。
“不,”她停了一下说道;“我不能在厨房里坐。爱伦,这里放两张桌子吧,一张给你的东家和伊莎蓓拉小姐坐,他们是上等人;另一张是希克厉和我坐的,这两人比上等人低了一等。这样你该满意了吧,亲爱的?还是我必须另找个地方生起火来?如果是这样,请吩咐吧。我要奔下去拉住我的客人啦。我只怕这样叫人开心的事儿不是真的!”
她又要一阵风地奔出去,可是埃德加把她抓住了。
“你去叫他上来,”他跟我说道;“卡瑟琳,你呢,尽管高兴,可不要给人笑话。这一家大小不一定要看到你把一个逃跑的仆人当作兄弟般欢迎。”
我走下楼去,看见希克厉在门廊下面等候着,他分明已预料到要把他请进去,所以也不多费一句话,跟了我就走。我把他领到了主人和主妇跟前。只见他们夫妇俩涨红了脸儿,分明已经争论过一场了。但是当客人出现在门口时,那主妇脸上的红光又透露出另一种情绪。她跳向前去,把他的双手都握住了,引着他来到林敦跟前,于是不管林敦愿意不愿意,把他的双手抓过来,硬是塞进了对方手里。
这会儿,有炉火和烛光照耀得通亮,叫我比先前更惊奇了,我看清楚希克厉已经变了一个人样儿啦。他已长成个男子汉,又高大又结实,一副好骨架;在他的身旁,我的东家就显得很纤巧年轻了。他站得笔挺,那种气概叫人想到他当过兵。他脸上的表情和那种坚定的神气,也比林敦先生老练得多。那是一张有才智的脸,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现在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在那深深笼罩着的眉毛和充满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里,还依旧有半开化的蛮性潜伏着,不过已经给抑制了。他那摆脱了粗野的举止甚至很有气派,虽然太严峻,说不上优美。
东家的惊讶跟我一样,也许超过了我,一时里他不知道该怎样招呼他所谓的“小庄稼汉”才好。希克厉放下了他那纤小的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话。
“坐下吧,先生,”他终于说了。“林敦夫人回想起从前的时光,要我热诚地招待你;当然,有什么讨她喜欢的事儿,总是叫我很乐意的。”
“我也是这样,”希克厉回答,“尤其是假如我也能尽一份力。我很乐意在这儿逗留一两个钟点。”
他在卡瑟琳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了;她呢,尽盯着他瞧,好像生怕她把眼光挪动一下,他就会不见似的。他却不大抬起眼睛来望她,只消偶尔很快地对她瞥一两眼就够了。可是每一回他把眼光收回的时候,就从她的眸子里汲取了毫不掩饰的喜悦,而且一回比一回更有信心。他们两个完全沉醉在共同的快乐中,再感不到什么窘迫了。
埃德加先生可不同了,看他好不气恼,脸色发了白;等到他的太太站起来,走过地毯,重又抓住了希克厉的双手,笑得忘了形,这时候,他那种情绪就达到了顶点。
“到明天,我会当作是做了一场梦呢,”她嚷道。“我将会不相信我又一次看到了你,接触到了你,又一次跟你谈过话。可是,狠心的希克厉!你就不配受到这番欢迎。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信,从来不想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