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幸福有个尽头。本来嘛,到头来我们总得替自己打算;那性格温和、慷慨的,比起那些作威作福的人,只是不那么一味自私罢了。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彼此明白了原来我在你心中并不是占着最重要的位置,那幸福便终止了。
在一个和醇的九月黄昏,我从花园里采摘了沉甸甸的一满篮苹果回来。天色已薄暝了,月亮从院子的高墙外照下来,只见宅子的许多突出部分的角落里潜伏着模糊的阴影。我把篮子放在后门的石阶上,停下步子,歇一歇力,再吸几口柔和甘美的空气,我背向着门,仰望月亮,正这时候,忽然听得背后有一个声音——
“纳莉,是你吗?”
这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外乡的口音;可是喊叫我名字的那种声气,听来好耳熟啊。我转过身去张望谁在那里说话,心里很有点儿发慌,因为门是关着的,方才我走近石阶时,并不曾看见有人在那里啊。
门廊里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我走近几步,看出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穿一身深色衣服,黑脸黑头发,靠着墙。他把手指搁在门闩上,好像准备自己开门进去似的。
“他是谁呀?”我心里在想。“欧肖先生吗?啊,不!这声音不像他。”
“我在这儿等候了一个钟点啦,”他接着说,这会儿,我还是一股劲儿地瞅着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围就像死一样寂静。我不敢闯进去。你不认得我了吗?瞧吧,我并不是陌生人啊。”
一缕月光照下来,落在那张脸上;只见两腮焦黄,给黑胡子遮满了一半,两道眉毛压得低低的,双眼陷得深深的,跟别人很不一样。我记起了那对眼睛。
“什么!”我嚷道,拿不准该把他当作是人还是什么;我心里一惊,连双手都举了起来。“什么!你回来啦?可真是你吗?是吗?”
“对了,希克厉,”他回答道,把眼光从我的身上移到了头上的窗子上。那一排玻璃窗上反映出许多闪烁的月亮,可是里面并没有灯光透射出来。
“他们在家吗?她在哪儿?纳莉,你并不高兴呀!你用不到慌张得那个样儿啊。她可在里边?说话呀!我要跟她——你的女主人——说一句话。去呀,说有个人从吉牟屯来,要看她。”
“听到这消息,她会受得了吗?”我嚷道。“她将怎么办呀?这突如其来的事,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一下要把她弄得晕头转向了!你果真是希克厉吗?可是人变了!不,真叫人猜不透。你可是当兵去了吗?”
“快进去给我传句话,”他焦灼地打断我道。“你不去传话,我就像在地狱里受罪!”
他拨开门闩,我走进去了。但是走到客厅时(林敦夫妇正在里面),我的两条腿跨不开了。后来我想出个主意,只说是问问他们要不要上灯,于是我推开了门。
他们俩正并肩坐在格子窗下,窗子朝里贴墙打开着,从窗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树木,那青翠广阔的林苑,那吉牟屯山谷,一道长长的白雾几乎旋绕到了山顶(你一走过礼拜堂,也许你会注意到,从洼地淌出来的淙淙细流,正好接上随着山谷弯曲的小溪)。呼啸山庄耸立在这银白色的迷雾上,不过我们的老家却看不见;它降落在山冈的那一边。
这间房屋,房屋里的两个人,和他们俩所眺望的景色,都显得异常的宁静。一想到我担任的差使,我不由得往后退缩了,而且在问过要不要上灯之后,果真一字不提地走开了;可是又感到下不了场,我只得转过身来,喃喃地说道:
“有个人从吉牟屯来,要见你,太太。”
“他有什么事?”林敦夫人问道。
“我没问他,”我回答道。
“好吧,把窗帘拉上,纳莉,”她说,“把茶送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离开了客厅。埃德加先生随便问我那人是谁。
“是太太想不到的人,”我回答道。“就是那个希克厉——你还记得他吧,先生,他从前住在欧肖家里。”
“什么!这个吉卜赛人,这个小庄稼汉?”他嚷道。“为什么不早对卡瑟琳说了呢?”
“嘘!你可不能拿这些名字来称呼他呀,东家,”我说道。“让她听到了可要老大不高兴的。他出走了之后,她几乎心都快碎了。我猜他这次回来,会叫她高兴得就像碰上了大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