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呼啸山庄去,你怎么看呢?”我问道。“他分明是彻头彻尾地改过来了——是一个很像样的基督徒了——向他周围的敌人一个个伸出了他的友谊的右手!”
“他解释了,”她回答道。“我跟你一样地感到奇怪。他说是他到那里去走了一遭,为的是想向你打听我的消息,还道你仍旧住在那里呢。约瑟夫替他通报了,亨德莱走了出来,在门外盘问他这一阵子干些什么,日子过得怎样,最后就叫他走进去。屋子里有几个人坐在一桌,在赌牌。希克厉也加入了。我的哥哥输了一些钱给他;又看见他身边钱多得很,便请他晚上再去,他答应了。亨德莱就这样胡来,哪里顾得结交朋友也要看什么人。他懒得想一想,从前受他虐待过的人,他是否应当留神提防些。不过希克厉声明,他跟当初害苦他的人重又打交道,主要无非为了好安顿在离画眉田庄不远,可以徒步往返的一个地方,以及对于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宅子自有一种依恋的感情;同时也为了怀着这样一个希望,住在那边,我去看他,机会多一些,如果他住在吉牟屯,对我就不那样方便了。他打算拿出一笔很可观的租金,让他在山庄住下来。不用说,我那哥哥见钱眼开,一定会接受下来的。我哥哥一向贪钱,虽然他一手抓来的钱,另一只手马上挥霍掉了。”
“这可真是一个青年人住进去的好地方!”我说道。“难道你不担心将来会闹出什么事来吗?林敦太太?”
“我一点儿也不为我的朋友担心,”她回答道。“他那坚强的头脑自会叫他避免危险的。倒是亨德莱有点儿让人忧虑。不过他也不会比现在道德上更堕落了吧,何况又有我在那里给他挡着,不让他受到皮肉上的损伤。
“今天晚上的事儿,叫我跟上帝和人类言归于好了。我曾经怨气冲天,要向老天造反。唉,我熬受了多么、多么痛苦的折磨啊,纳莉!要是让那个人知道了我受的罪,他会感到羞惭,不该临到我从此摆脱苦恼的一天,偏要发那么一股无名之火来煞我的风景。我是出于对他一片好心,才独个儿在那儿熬受着。要是我把朝朝暮暮藏在心头的痛苦吐露出来,他就会懂得也该像我一样,恨不得能减轻些苦痛才好。不过,现在这回事已经过去啦,我已不想跟他的愚蠢算账。从此什么苦我都能忍受了。要是天底下最下贱的东西打了我一个耳刮子,我不但要转过脸去,把另一面凑给他,而且还要向他赔不是,说是我惹恼了他。作为一个证明,我这会儿马上就去跟埃德加言归于好。晚安!我成了一个天使啦!”
她就怀着这样的信心,喜洋洋地走了。
到第二天,一望而知她圆满地实现了她的决心。林敦先生的一肚子气恼已经完全消散了(虽然看来他的精神还是给卡瑟琳的洋溢的喜气压制着),不但这样,下午她说要带伊莎蓓拉到呼啸山庄,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她呢,就用那么浓厚、甜蜜的爱情来回报他,接连好几天全家竟变成快乐的天堂一般,东家也好,仆人也好,都沐浴在她那无穷尽的和煦的阳光里。
希克厉——往后我得称呼希克厉先生了——起初很谨慎,不随便到画眉田庄来做客访问,他似乎在试探主人对于他闯进来究竟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卡瑟琳也认为在接待他的时候不要把心里的喜悦一齐显露出来,这样稳妥一些。他就这样逐步地建立起了来这里做客的权利。
他从小就沉默寡言,这种突出的性格现在仍然没有改变多少,因此也就看不到他有什么哭啊笑啊的种种表现。东家的不安总算暂时平息下来,而事情的发展又把他的不安在一个时期里引导到另一方面去了。
原来那意想不到的新的烦恼来自伊莎蓓拉·林敦。那时候,她已是十八岁的姑娘了,出落得十分漂亮,一举一动还不脱稚气,然而头脑非常敏锐,感情强烈,逢到恼怒时脾气也强烈。不幸的是,她对于那个被容忍的客人突然感到了不可抑制的爱慕。
她的哥哥本是十分疼爱她的,发现她竟然荒唐到看中了这么个人物,不由得吓坏了。不说跟一个没名没姓的人配亲眷,辱没了门楣;也不说万一他日后没有男嗣继承人,他这份财产便有可能落进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他还识透希克厉生就怎么一种脾气,懂得他虽然外表上看来改变了,他的本性却并没有变,也改变不了。他就是害怕这种性子。这一种性子叫他怎么也受不了。一想到让伊莎蓓拉在他手下去过日子,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