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东家怎么回答呢?”我问道。
“我记得他咒骂了一声吧;可是我没有理会他,那时候我只顾得盯住那个娃娃啊。”于是她又眉飞色舞地描摹了一番。我呢,也像她一样心里热乎乎的,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去,急着要亲眼瞧瞧他的俊模样儿——虽然想到了亨德莱,我心中也很为他难过。在他心眼儿中就只容得下两个偶像——他的太太和他自个儿。他两个都宠爱,而且崇拜其中的一个。我真不能设想,一旦失去了那一位之后,叫他怎么过日子。
我们奔到呼啸山庄的时候,他正在大门口站着,我从他身边走进去时,问道:“娃娃好吗?”
“都快要到处乱跑啦,纳莉!”他回答道,做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
“东家娘呢?”我鼓起勇气问道,“大夫说她是——”
“去他妈的大夫!”他打断了我的话,脸红了起来。“法兰茜丝一点都没什么,到下礼拜这个时候,她就完全好了。你是上楼去吗?请你告诉她,我就要上去看她,只要她肯答应不讲话。我离开了她,为的是她那张嘴停不下来;可她得停下来才好。你跟她说:是坎纳斯先生关照的,要她安静些。”
我把这口信带给了欧肖夫人。她好像高兴得轻飘飘的样子,笑嘻嘻地回答说:
“我差不多一声口都没有开呀,纳莉,倒是他走出去了两次,还哭呢。好吧,你就说我答应不讲话就是了,可是不能因之就笑都不许我对他笑呀!”
可怜的人儿!直到她临死的一礼拜内,她那轻快的心情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还有她的丈夫,怎么也不肯服气——不,简直跟人拚命似的,一口咬定,她的健康情况是一天比一天有起色了。坎纳斯大夫跟他明白地说,病到了这个地步,投下去的药是不中用了,他也不必为她看病,多费金钱了。他马上顶回去道:
“我知道你不用来了——她是好啦——她再不用请你来给她看病了!她根本就没害过痨病。她这是发烧,现在烧也退了;这会儿她的脉息就跟我一样平缓,她的脸就跟我一样的凉。”
他跟他太太讲的也是这一套话,她好像很相信他。可是有一夜,她偎依在丈夫肩头,正想说她觉得她明天可以起床了,谁知话还没完,咳呛起来了——一阵很轻微的咳嗽——他把她抱了起来,她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色变了——她死了。
不出那个女孩子所料,她撇下的婴儿哈里顿果然完全交托在我手里。欧肖先生呢,只要看见他身体健壮,从不听得他的哭声,那就没他的事儿了——至少关于婴儿这方面,没他的事儿了。至于他自己,闹得越来越凶了。他心里的悲痛是哭不出来的那种悲痛。他既不淌泪、也不祷告;他咒骂,他怨气冲天——他痛恨上帝,也痛恨人类。他尽干荒唐的事儿,放纵自己,无所不为。
仆人们可看不惯他这种不像话的行为,也受不了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不久都走了。愿意留下来的就只约瑟夫和我两个。我是舍不得离开交托给我的娃娃;再说,你也知道,我跟他是吮一个奶头的姐弟,所以也就比旁人能多担待他几分。约瑟夫留下来,为了好欺压佃户和雇工;也因为板起脸儿训人,本是他的正经事业,越是堕落的地方,越有得他说,就越合他的口味。
东家的那种荒唐的生活,和他那些荒唐的朋友,真给了卡瑟琳和希克厉太好的榜样!他对待希克厉的那一手,足以使一个圣徒变成了恶魔。说真话,在那一段时期,那个孩子真像有魔鬼附身似的。他眼见亨德莱堕落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分明一天比一天的蛮横、阴沉、凶狠,心里在暗自高兴。
我们这家人家弄得怎样的乌七八糟,我连一半都描摹不出来。到最后,牧师不肯上门来了,没有一个体面的人肯来同我们接近了;只有埃德加·林敦来看卡茜小姐,算是例外。
到了十五岁,她就是这山村一带独一无二的女王了,谁也不能跟她比;而她也的确变成一个高傲的、任性的小东西!我承认,自从她长大成姑娘以后,我就不喜欢她了。我老是想压她的骄气,因此老是惹恼她;可是她却从没在心里记过我的恨。她对于旧交的那种一往情深是少见的——即使希克厉,在她心坎中的地位,也一点没动摇。尽管年青的林敦在各方面条件都比他优越,想要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同样深刻的印象,却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