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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8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瞧,这就是可爱的正教军队。”博尔孔斯基回忆比利宾的话,心中想道。

他想打听一下总司令的驻地,于是向车队走去。迎面驶来一辆一匹马拉的奇怪的马车,看样子,这辆马车是士兵们拼凑起来的,介乎大车、两轮轻便马车和四轮轿式马车之间的东西。一个士兵赶着车,在皮顶篷下面,帘子后面,坐着一个把脑袋完全裹在围巾里的女人。安德烈公爵走上前去,正要问那个士兵,他的注意力忽然被篷车里那个女人的绝望喊叫吸引住了。因为赶车的士兵想超越别的车辆,指挥车队的军官正用鞭子抽打他,鞭梢扫着了车帘。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看见安德烈公爵,就从车帘下探出身子,从毯子似的围巾下伸出干瘦的手来,一面摇晃,一面喊道:

“副官,副官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救我吧……这怎么得了啊?……我是第七猎骑兵团军医的家眷……不让我们过去。我们落在后面了,跟自己的人失散了……”

“我敲碎你的脑壳,滚回去!”凶狠的军官向士兵嚷道,“跟你的臭娘们儿一起滚到后面去!”

“副官先生,救救我吧。这像什么话?”军医太太喊道。

“请您让这辆车过去吧。您没有看见这是一位妇女吗?”安德烈公爵走到军官跟前,说道。

军官看了一眼,没有答理,又转身对士兵说:

“我揍死你……滚回去!”

“放他们过去吧,我对您说。”安德烈公爵把嘴一撇又说了一遍。

“你是什么人?”军官突然像醉了酒似的对他发作起来,“你算老几?你(他特别加重你字)是首长吗?在这儿我是首长,不是你。往后站,”他重复说,“我敲碎你的脑壳。”

看来军官很爱说这句话。

“把小副官训得够戗。”从后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安德烈公爵看出,这个军官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如醉如狂的无名怒火,处在这种状态的人,就不记得他是在说什么了。他也看出,他保护那个坐车的军医太太,可能成为所谓的笑柄,他觉得这比什么都可怕。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他的却是另一回事。没等军官说完,气歪了脸的安德烈公爵就冲到他面前,扬起了鞭子:

“请—您—放—他们—过去!”

军官把手一挥,连忙走开了。

“都是你们这帮人、司令部的人搞的,搞得一塌糊涂,”他嘟嘟囔囔说,“您看着办吧。”

安德烈公爵连眼皮都没有抬,就急急忙忙离开了那个称他为救命恩人的军医太太,向人们告诉他的总司令驻地驰去,他一面心中怀着厌恶的感觉回忆刚才那场有失尊严的冲突的细节。

他进了村子,下了马,向头一户人家走去,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清理清理使他感到屈辱的、折磨人的思绪。“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军队。”他一面想,一面向第一户人家的窗口走去,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四处张望一下。从小窗口探出涅斯维茨基的漂亮面孔。涅斯维茨基的鲜红的嘴巴嚼着东西,招手叫他进去。

“博尔孔斯基,博尔孔斯基!你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快来。”他喊道。

安德烈公爵进了屋,看见涅斯维茨基和另外一个副官正在吃东西。他们迫不及待地问博尔孔斯基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安德烈公爵从这两副他非常熟悉的面孔上看出惊慌不安的表情。这种表情在涅斯维茨基那副一向嘻笑的面孔上特别明显。

“总司令在哪儿?”博尔孔斯基问。

“在这儿,就在那所房子里。”副官回答说。

“听说要讲和,而且投降,是真的吗?”涅斯维茨基问。

“我正要问您呢。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赶上你们,此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兄,赶上我们又怎么样!可怕极了!我不该嘲笑马克,现在咱们更倒霉了,”涅斯维茨基说,“坐下吃点东西吧。”

“公爵,眼下不光是行李车,什么都找不到了,您的勤务兵彼得也不知去向。”另一个副官说。

“总部在什么地方?”

“咱们要在茨奈姆过夜。”

“我把要用的东西重新打包,用两匹马驮着,”涅斯维茨基说,“驮包打得好极了。就是越过波希米亚山也不怕了。情况很糟,老兄。你怎么啦,病了吗,怎么老哆嗦?”涅斯维茨基看见安德烈公爵像触了电似的发抖,便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