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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7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在一个驿站上他赶上运送俄国伤员的车队。一个领队的俄国军官躺在前面的大车上,正对着一个士兵大声骂些粗野的话。长形的德式大车在石头路上颠簸着,每辆车载着六、七个面色苍白、扎着绷带、满身脏污的伤员。其中有些人在谈话(他听见是俄国口音),有些人在吃面包,伤势最重的,带着孩子般可怜的温和神情,默默地望着从他们身边驰过的信使。

安德烈公爵命令停一下,他问一个士兵是在哪次战役受的伤。

“前天在多瑙河上。”一个士兵回答。安德烈公爵掏出钱包,给那个士兵三枚金币。

“给大家的,”他向走拢来的军官又说,“祝你们早日康复,弟兄们,”他对士兵说,“还有很多的仗要打呢。”

“军官大人,有什么消息吗?”那个军官显然想攀谈几句,问道。

“消息好得很!走吧。”他向车夫喊了一声,马车就向前驰去了。

安德烈公爵到达布吕恩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发现自己周围是高楼大厦、辉煌灿烂的商店、住宅的窗户、街灯、辚辚驰过的漂亮马车,使过了一阵军营生活的军人最为之心醉的一派繁华都市的气氛。安德烈公爵尽管一路急行,彻夜未眠,但他向宫廷走去的时候,却觉得比昨天更加精神焕发。只是眼睛闪烁着发热病似的光芒,思想非常迅速和明晰地转换着。战斗的一切细节又生动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这次已经不是模糊的,而是确切的,以他想象中的向弗朗茨皇帝简练的陈述形式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生动地想象可能向他提出的问题和对这些问题作出的回答。他以为立时就会引他朝见皇帝。但是在宫廷门口迎面跑出来一个文官,知道他是信使后,就带他到另外一道门口。

“顺着走廊向右走;大人[20],那儿您可以找到值日的侍从武官,”文官对他说,“他会领您去见陆军大臣。”

接待安德烈公爵的值日侍从武官请他稍候,他去通报陆军大臣。五分钟后,侍从武官回来了,他分外客气地鞠着躬,请安德烈公爵先走,领着他穿过走廊,向陆军大臣的办公室走去。侍从武官似乎想用文雅的礼貌来防止这个俄国副官流露亲热的劲头。安德烈公爵向陆军大臣办公室门口走去的时候,他那快乐的心情大大减退了。他觉得他受了侮辱,而受辱的感觉转瞬之间又不知不觉变为毫无根据的藐视感觉。在这同一瞬间,机智却提示给他一个有权藐视侍从武官和陆军大臣的理由。“这些人没有闻到火药味,他们还以为胜利得来全不费工夫呢!”他心中想。他轻蔑地眯起眼睛,走进陆军大臣的办公室时特别放慢了脚步。当他看见陆军大臣面对一张大办公桌坐在那儿,有两分钟没有注意进来的人的时候,他这种感觉更加增强了。陆军大臣低垂着两鬓斑白、头顶光秃的脑袋,夹在两枝蜡烛之间正阅读文件,一边用铅笔做记号。当门打开,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还是头也不抬地一气把文件看完。

“把这文件送出去。”陆军大臣把文件递给他的副官说,仍然没有注意信使。

安德烈公爵觉得,要么库图佐夫军队的行动在陆军大臣所处理的事情中是他最不感兴趣的,要么就是有意给俄国信使这么一个印象。“这对我完全无所谓。”他心中想道。陆军大臣把其余的文件推到一边,并且理得整齐了,这才抬起头来。他有一个聪明而富有特点的脑袋。但是在他转向安德烈公爵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那副聪明而刚毅的表情似乎有意识地和习惯地顿时改变了,结果露出愚蠢、虚假、而且对这种虚假不加掩饰的笑容,这是一种接待川流不息的求见者的人的笑容。

“是库图佐夫大元帅派来的吗?”他问,“我想一定有好消息吧?同莫蒂埃打了一仗?打胜了?是时候了!”

他接过写给他的紧急通报,带着忧郁的神情开始读起来。

“唉,我的老天!我的老天!施米特!”他用德语说,“多么不幸,多么不幸!”

他浏览一遍以后,把紧急通报放在桌上,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像是在考虑什么。

“唉,多么不幸!您说这是一次有决定意义的战役吗?但是,并没有抓住莫蒂埃。”他沉吟了一下,“我很高兴您带来了好消息,虽然施米特的阵亡为胜利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陛下一定愿意召见您,但不是在今天。谢谢您,您去休息一下。明天检阅后您来参加朝觐吧。到时候我会通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