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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7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刚才那是什么,是霰弹吗?”他问杰尼索夫。

“一点不错!”杰尼索夫喊道,“咱们的小伙子干得漂亮!可是这种活儿叫人窝囊得慌!冲锋才有意思,把狗杂种砍个痛快!可是现在,真莫名其妙,人家像打靶似地打我们。”

团长、涅斯维茨基、热尔科夫和侍从武官一群人在离罗斯托夫不远的地方站着,杰尼索夫向他们走去。

“还好,似乎没有人留意我。”罗斯托夫心中想道。的确没有人留意他,因为士官生第一次上火线体验到的那种感情是人人都熟悉的。

“您有呈报的材料了,”热尔科夫说,“等着瞧吧,我也能升为少尉。”

“请您向公爵报告,我把桥烧了。”团长洋洋得意地、快活地说。

“假使问到损失呢?”

“微不足道!”团长用粗重的声音说,“两名骠骑兵受伤,一名捐躯。”他显然满心欢喜,而且带着按捺不住的幸福的微笑,响亮地说出捐躯这个好听的字眼。

在波拿巴指挥的十万大军追击下,库图佐夫统率三万五千名官兵,急急忙忙向多瑙河下游退却,沿途遭到当地居民的敌视。他们对盟军不再抱有信心,忍受着给养的不足,被迫在一切意想不到的作战条件下行动,只有当敌人追上时才停下来,仅仅为了在退却中不使重装备受到损失才打打后卫战。在兰巴赫、阿姆施特滕、梅尔克等地有过战斗;虽然连敌人都承认俄国人打得勇敢坚定,而战斗的结果却是更加迅速的退却。在乌尔姆免于被俘而在布劳瑙与库图佐夫会合的奥军,现在也离开了俄军,库图佐夫手下只有自己这支力量单薄而且疲于奔命的军队了。保卫维也纳已经谈不上。库图佐夫在维也纳的时候,奥地利军事参议院曾经交给他一份根据新的战略科学审慎拟定的进攻作战计划,但是库图佐夫这时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他现在唯一的、看来几乎难以达到的目的,是避免像马克那样在乌尔姆全军覆没,希望和从俄国调出的部队会师。

十月二十八日库图佐夫及其军队渡过多瑙河到达左岸以后,第一次停留下来,和法军的主力隔河对峙。三十日向左岸的莫蒂埃师团发动进攻,并且击溃了它。这次战役第一次缴获了战利品:旗帜、大炮和两名敌军将军。俄军在两个星期的退却之后第一次停下来,经过一场战斗,不仅守住了阵地,而且打退了法国人。虽然俄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由于掉队、伤亡和生病,人员折损了三分之一;虽然有些病号和伤员带着库图佐夫的信(这信是把他们的命运寄托给敌军的仁慈照顾)留在多瑙河对岸;虽然克雷姆斯的大医院和大住宅都改为野战医院还容纳不下全部的病号和伤员,——虽然有着这一切情况,在克雷姆斯停留和对莫蒂埃的胜利仍然大大提高了士气。在全军和大本营里流传着最乐观然而不真实的传闻,说是从俄国调出的纵队快到了,奥地利人打了胜仗,波拿巴吓跑了。

在战斗进行的时候,安德烈公爵跟随着在这次战役中阵亡的奥地利将军施米特。安德烈公爵的马受了伤,他本人的手臂也被子弹擦伤。蒙总司令特别恩宠,他被派往奥地利宫廷报告这次胜利的消息,当时奥地利宫廷由于受到法军的威胁已经迁往布吕恩[19],不在维也纳了。在战事正在进行的那天夜里,精神奋发而不知疲倦的安德烈公爵(表面看来他很文弱,其实他比最强壮的人都更能耐劳)骑上马,带着多赫图罗夫的报告到克雷姆斯去见库图佐夫,当天夜里安德烈公爵就作为信使被派往布吕恩。被派作信使,不仅是一种鼓励,而且是升迁的重要的一步。

夜是黑沉沉的,繁星满天。开仗前夕落了一场雪,白茫茫的雪地中间伸展着一条黑魆魆的大道。安德烈公爵坐在驿车里,时而一幕幕回忆昨天战斗的情景,时而高兴地想象他的胜利的消息将要引起的印象,时而想起总司令和同事们的送行,他这时的心情,正像一个期待已久而终于开始得到幸福的人所体验的那种心情。他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响起枪炮声,它和车轮的辚辚声以及胜利的印象融成一片。有时他想象俄国人逃跑了,他本人也被打死;但是他赶快醒来,怀着幸福的心情,仿佛重新意识到并没有这回事,相反,是法国人逃跑了。他又回忆胜利过程中种种细节和他在战斗中的沉着和英勇,于是他心境平静了,打起盹来……在满天繁星的黑夜之后,明亮欢快的早晨来临了。雪在阳光下融化,马飞奔着,道路两旁又闪过各式各样的树林、田地、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