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战争与和平(551)

战争与和平(55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您为什么这样想?您认为我有希望吗?您认为?!……”

“是的,我认为,”玛丽亚公爵小姐说,“您给她父母写封信。您托付我吧。到适当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愿意成全这件事。我心里有一个感觉:这件事会成功。”

“不,这事不可能!我多幸福!但是,这不可能……我多幸福!不,不可能!”皮埃尔吻着玛丽亚公爵小姐的手,说。

“您到彼得堡去吧;这样好些。我给您写信。”她说。

“到彼得堡?走吗?是的,好,走。但是明天我可以再来吗?”

第二天皮埃尔来辞行。娜塔莎不像前几天那么活泼;但是这一天皮埃尔有时看看她的眼睛,感觉他自己在消融,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幸福的感觉。“是真的吗?不,不可能。”他自言自语,她那每一顾盼,每个姿势,每句话,都使他的心灵充满喜悦的激情。

当他握住她那瘦削、纤细的手向她告别的时候,不由得久久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这手、这脸、这眼睛,所有这一切不属我所有的女性美的瑰宝,难道这一切真的永远属于我,就像我属于我自己一样习以为常?不,这不可能!……”

“再见,伯爵。”她大声对他说。“我一定等着您。”她低声又说。

这句普通的话,以及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成为皮埃尔以后两个月无尽的回忆、释念和神往幸福的材料。“我一定等着您……是的,是的,她怎么说来着?是的,我一定等着您。啊,我多幸福!这是怎么的,我多幸福!”皮埃尔自言自语。

十九

皮埃尔现在的心境,跟他在类似的情况下和海伦订婚时的心境,完全没有共同的地方。

他从来不愿重复他当时带着极端羞愧的心情对海伦说出的那些话,也不会对自己说:“嗨,我为什么不这样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当时说‘我爱您’?”相反,现在他在心中详细地回忆她的表情和微笑,丝毫不增不减地重复着她和他说过的每句话:他老想不停地重复。他现在对所做的事是好还是坏,连一丝怀疑的影子也没有了。不过,只有一团可怕的疑云不时地在他的头脑里浮现。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玛丽亚公爵小姐没有弄错吧?我是不是太自负和自信?我有信心;可是突然间说不定会发生这样的事:玛丽亚公爵小姐告诉了她,她微微一笑,回答说:“真是怪事!他准是误会了。难道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是我呢?……我完全不同,我是另一种人,高尚的人。”

只是这团疑云不时地掠过皮埃尔的心头。他现在也没有作任何计划。他觉得眼前这场幸福有点渺茫,然而只要它一旦实现,那以后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一切都了结了。

一种喜悦的、意外的疯狂——皮埃尔以前认为他不会有的,支配着他。生活的全部意义,不仅对他个人,而且对整个世界,他觉得就在于他的爱情,就在于她能不能爱他。有时他觉得所有的人只忙一件事——就是为他未来的幸福而忙。有时他觉得,人人都跟他一样高兴,不过他们极力隐藏这种心情,假装忙别的事情罢了。人们的一言一行,他都看作是对他的幸福的暗示。他常常使遇见他的人对他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似的,以及对他那幸福的目光和微笑感到惊讶。但是当他明白人家可能不知道他的幸福的时候,他就满心可怜他们,而且想对他们说,他们所忙活的事完全是扯淡,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人们建议他出来供职,或者人们讨论某些公共的、国家的事务和战争,认为某个事件的结局决定着大家的幸福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温和的、同情的微笑听着,并且发表怪论使同他说话的人吃惊。皮埃尔觉得,那些懂得生活真谛的人,也就是懂得他的感情的人,以及那些显然不懂得这个的人,——这一时期所有的人,他觉得都被他的光辉感情照得透亮,不管遇见什么人,他立刻毫不费力地从他们身上看出优秀的、值得喜爱的东西。

他在处理亡妻的事务和文件的时候,对她毫无怀念之情,只是惋惜她不知道他现在所体验的那种幸福。瓦西里公爵现在由于谋得一个新差事和得到几枚勋章,特别得意,而在皮埃尔心目中,他不过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和善的、可怜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