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喝伏特加吗,伯爵?”玛丽亚小姐说,这句话突然驱散了过去的阴影。
“讲一讲您的事吧,”玛丽亚公爵小姐说,“人家都在谈您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呢。”
“是的,”皮埃尔现在惯于带着温和的讥讽微笑回答道,“人家甚至向我讲我本人连做梦也没梦见的奇迹。玛丽亚·阿布拉莫夫娜请我到她家里,向我讲我遇到的事,或者我应该遇到的事。斯捷潘·斯捷潘内奇也交待我应当怎样讲。总之,我看出,做一个有趣的人怪舒适的(我现在是一个有趣的人);人家都请我,对我讲我的故事。”
娜塔莎微笑了,想说话。
“我们听说,”玛丽亚公爵小姐拦过去说,“您在莫斯科损失了两百万。是真的吗?”
“可是我的财产却增加了三倍。”皮埃尔说。由于妻子的债务和必须重建房屋,皮埃尔的家业改观了,但是他还是说他反而富了三倍。
“我确实得到的,”他说,“那就是自由……”他开始认真地说;但是他觉得这个话题太自私了,就打住了。
“您要盖房子吗?”
“是的,萨韦利伊奇要这么办。”
“我问您,您在莫斯科还不知道伯爵夫人去世吧?”玛丽亚公爵小姐说完,立刻脸红了,她察觉在他说了他是自由的之后,她就给他的话添上也许本来没有的意义。
“不知道,”皮埃尔回答说,他显然不认为玛丽亚公爵小姐对他提到的自由的理解使他难为情,“我是在奥廖尔听说的,您想不到,这个消息使我多么震惊。我们不是模范夫妻,”他说得很快,向娜塔莎瞟了一眼,看出她对他给予妻子的评语很好奇,“但是这个噩耗使我非常震惊。两个人吵嘴,往往双方都有错。而我的过错,在一个去世的人面前忽然变得很严重。而且死得那么……没有朋友,没有安慰。我非常、非常惋惜她。”他说完,看出娜塔莎脸上赞赏的表情,他感到快慰。
“是啊,您又是单身汉了,可以结婚了。”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皮埃尔忽然脸涨得紫红紫红的,半天不敢看娜塔莎。当他鼓起勇气向她瞥了一眼的时候,他觉得她的脸色冷淡、严峻,甚至是轻蔑的。
“是不是像大家所讲的,您真的见过拿破仑,并且和他谈过话?”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皮埃尔笑了。
“没有的事。人们总觉得,当俘虏就是拿破仑的座上客。我不但没见过他,甚至没听过人家讲他。我是和一群境遇不佳的伙伴在一起的。”
晚饭后,皮埃尔起先不愿讲他当俘虏的经历,可是,慢慢地就讲开了。
“您留在那儿是打算行刺拿破仑,是真的吗?”娜塔莎露出一丝笑容,问他,“我们在苏哈列夫塔碰见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您记得吗?”
皮埃尔承认那是真的,于是从这个问题开始,在玛丽亚公爵小姐、特别是在娜塔莎提问的引导下,他逐渐地详细讲起他的冒险故事。
他开始讲的时候,带着他现在对人、特别是对自己都具有的那种温和的讥讽的眼神;但是后来,当他讲到他所看见的恐怖和痛苦的情景时,他抑制着人们在回忆那些感受强烈印象时常有的激动心情,不知不觉地讲得入了神。
玛丽亚公爵小姐带着温和的微笑时而瞧瞧皮埃尔,时而瞧瞧娜塔莎。在整个讲述中,她只看见皮埃尔和他的好心肠。娜塔莎用手支着头,脸上的表情随着故事的讲述不断地变化,她一刻不停地凝视着皮埃尔,显然,她同他一起感受着他所讲的一切。不仅是她的眼神,而她的叹息和简短的提问,都向皮埃尔表示,她从他的讲述中所体会的正是他所要表达的。看来,她不仅体会了他所讲述的,而且体会到他想表达而不能用言语来表达的东西。在讲到他为保护妇女和孩子而被捕的那个插曲时,他是这样说的:
“那是可怕的景象,孩子们被抛弃,有的在火里……我亲眼看见一个孩子从火里被拖出来……女人们,她们的东西被抢走,耳环被扯掉……”
皮埃尔脸红了,犹豫了一下。
“这时来了巡逻队,他们把所有不曾抢劫的人,所有的农民都抓走了。我也给抓了。”
“您一定没有全讲出来;您准做了什么……”娜塔莎停了一下,说,“做了好事。”
皮埃尔继续讲下去。当他讲到行刑的时候,他想回避可怕的细节;但是娜塔莎要求他一点也别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