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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4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但是,接着第一批抢劫者之后,又来了第二批、第三批,随着抢劫者的增加,抢劫一天天地越加困难了,并且形成一些更加确定的方式。

法国人到了莫斯科虽然发现是一座空城,但却具有一个有机地、正常地生活过的城市的一切组织形式,它有各种商业和手工业,有奢侈品,有政府机关和宗教团体。这些机构都瘫痪了,然而它们仍然存在着。这儿有商场、小铺、商店、粮店、集市——大多数都有货物;这儿有工厂、作坊;这儿有充满奢侈品的宫室和窗户;这儿有医院、监狱、政府机关、礼拜堂、大教堂。法国人待得越久,这些城市的生活组织形式就消灭得越多,最后,变成一片一塌糊涂、死气沉沉的劫后废墟了。

法国人的抢劫继续得越久,莫斯科的财富遭到的破坏就越厉害,抢劫者的力量也就消耗得越多。而俄国人占领首都初期开始的俄国人的抢劫,越是继续下去,参加抢劫的人越多,莫斯科的财富和城市的正常生活恢复得就越快。

除了抢劫者,还引来了各色人等,有的为了满足好奇心,有的为了公务,有的为了个人的打算,房产主、僧侣、大小官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像血液流入心脏似的从四面八方流入莫斯科。

一个星期以后,那些赶着空车想来运走一些东西的农民,被政府扣留下来,强迫他们把死尸运出城外。别的农民听说伙伴们不得手,就把粮食、燕麦、干草运到城里,互相把价格削得比过去还低。木匠们希望挣点大钱,每天都来莫斯科,到处都在盖木头房子,修理烧焦的房子。商人搭起棚子开始营业。饭馆和客栈在被火烧过的房子里开起张来。神父们在许多未遭火灾的教堂里恢复了礼拜。施主们捐助教堂被窃的东西。官吏们在小屋里安放铺着粗呢的桌子和文件柜。高级官吏和警察负责分配被法国人抢剩的财物。那些从别人家搬来很多财物的房主,抱怨把东西都搬运到多棱宫是不公平的;另有一些人坚持说,法国人把东西集中到一个地方存放着,因此,把这些东西都分给在他家存放东西的房主是不公平的;人们咒骂警察;贿赂警察;对烧掉的东西作了十倍的损失估价;要求补助,拉斯托普钦伯爵在写他的告示。

十五

一月底,皮埃尔到了莫斯科,在一处没有被烧掉的厢房住下来。他造访了拉斯托普钦伯爵,造访了回到莫斯科的几个熟人,打算第三天去彼得堡。人人都在庆祝胜利;在这劫后复苏的首都,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大家都欢迎皮埃尔,都想见见他,都想听听他的见闻。皮埃尔觉得他对所有遇见的人都怀有特别的好感;但是他现在不由得对所有的人都存有戒心,怕受到牵连。人家问他任何问题——不论是重要的还是无关重要的,例如:他准备住在哪儿?他要盖房子吗?他什么时候去彼得堡,可不可以捎带一个箱子?——他总是回答:“是的,也许,我想。”等等。

他听说罗斯托夫全家在科斯特罗马,他很少想到娜塔莎。即使想到,也不过是想到一件久已过去的愉快的回忆罢了。他觉得自己不仅摆脱了日常俗务,而且摆脱了那种他似乎觉得是自作多情的情调。

到莫斯科的第三天,他在德鲁别茨科伊家听说玛丽亚公爵小姐在莫斯科。安德烈公爵的死、他的痛苦和临终的那些日子,时常占有皮埃尔的心,现在又生动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午饭时他听说玛丽亚公爵小姐在莫斯科住在弗兹德维仁卡街她的一所未被烧掉的住宅里,他当天就去拜访她。

在去拜访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路上,皮埃尔不断地思念安德烈公爵,怀念他们的友谊以及他们每次的会见,特别是最后那次在波罗金诺的会见。

“难道他真的当时在那种恶劣的情绪中死去的吗?难道他在临终前真的没有揭开人生的真谛吗?”皮埃尔想。他想起了卡拉塔耶夫,想起了他的死,不由得把两个十分不同,而又十分相似的人作了比较,他们相似是因为他对两个人都怀有爱慕的心情,还因为两个人都曾在世上生活过,两个人都死了。

皮埃尔怀着极严肃的心情驶往老公爵的住宅。这所住宅还完整,但依然有被破坏的痕迹,而住宅的整个面貌依然如故。一个年老的侍者神色严厉地出来迎着皮埃尔,好像给客人一个感觉:老公爵不在,家规仍然照旧,他说公爵小姐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每逢星期日才接见客人。

“你去通报一下吧,也许会接见的。”皮埃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