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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3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娜塔莎的创伤就是这样好起来的。她以为她的生命完结了。但是,对母亲的爱忽然向她证明,生命的本质——爱——依然活在她的心中。爱复苏了,生命也复苏了。

安德烈公爵临终的那些日子,把娜塔莎和玛丽亚公爵小姐结合起来了。新的不幸促使她们更加接近了。玛丽亚公爵小姐推迟了启程日期,最近三个星期以来,她照看娜塔莎,就像照看有病的孩子似的。娜塔莎在母亲房里过的这几个星期,耗损了她的体力。

一天中午,玛丽亚公爵小姐看见娜塔莎在打寒噤,就把她领到自己房里,让她躺在床上。娜塔莎躺下来,但是当玛丽亚公爵小姐放下窗帘要走的时候,娜塔莎把她叫到跟前。

“我不想睡觉。玛丽,陪我坐一会儿。”

“你累了,要强迫自己睡一下。”

“不,不。你为什么把我领到这儿来?妈妈会问起我的。”

“她好多了。她今天说话很正常。”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娜塔莎躺在床上,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仔细端详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脸。

“她像他吗?”娜塔莎想,“是的,又像又不像。但是她是一个特别的、生疏的、全然新颖的、令人费解的人。她爱我。她的心怎么样?全是美好的东西。但是怎么好法呢?她心里怎么想的?她对我有什么看法?是的,她太好了。”

“玛莎,”她怯生生地拉过她的手,说,“玛莎,你别以为我傻里傻气的。你不这么想吧?玛莎,亲爱的。我是多么爱你啊。咱们做真正、真正的好朋友吧。”

娜塔莎拥抱玛丽亚公爵小姐,亲吻她的手和脸。玛丽亚公爵小姐对娜塔莎的这种感情流露又羞又喜。

自这天起,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娜塔莎之间建立了那种只有女人之间才有的热情而温柔的友谊。她们不停地亲吻,彼此谈些温存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起度过的。如果一个出去了,另一个心里就不安,就赶快去找她。她们俩在一起比分开独自一人感到和谐。她们之间建立的感情比友谊更强烈:这是一种只有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独特感情。

有时她们一连几个小时默不作声;有时已经躺在床上了,又开始谈话,一直谈到早晨。她们多半谈久已过去的事。玛丽亚公爵小姐讲她的童年,讲她的母亲,讲她的父亲,讲她的梦想;娜塔莎过去由于不怎么懂,不理会那种虔诚、顺从的生活,不理会基督教自我牺牲的诗意,现在她觉得她和玛丽亚公爵小姐被爱结合在一起,因此也爱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过去,懂得了她过去不懂得的另一面的生活。她不想把这种顺从和自我牺牲精神使用在自己身上,因为她习惯寻求另一种欢乐,但是她懂得了而且爱上了对方身上那种她过去所不理解的德行。至于玛丽亚公爵小姐,她听了娜塔莎讲她的童年和少年的故事,也发现了她先前不了解的另一面的生活——相信生活,相信生活的乐趣。

她们照常仍然不提他,她们认为那些话会破坏她们心中崇高的感情,而缄口不谈他,令人难以相信,她们竟然渐渐把他淡忘了。

娜塔莎瘦了,面色苍白,身子是那么弱,使得大家经常谈论她的健康,而她对这反倒觉得愉快。但是有时她忽然不仅害怕死,而且害怕生病,害怕衰弱,害怕失去美貌,她有时注意地细看自己裸露的手臂,瘦得使她感到惊奇,或者每天早晨对着镜子瞧看她那瘦长的、她觉得可怜巴巴的脸。她觉得,就应当这个样子,而同时又觉得可怕和悲哀。

有一次,她快步上楼,累得大口喘气。她立刻给自己想出下楼的理由,但是为了试试体力,看看自己怎么样,又往上爬。

又有一次,她呼唤杜尼亚莎,她的嗓子发出颤音。虽然她听见了杜尼亚莎的脚步声,但是又叫了她一声,用她那唱歌的胸音叫了一声,同时细听自己的声音。

她不知道,也不相信,但是在她心中那层看来难以渗透的泥土中,已经钻出又细又嫩的幼芽,它一定会生根,用它那生气勃勃的嫩叶把她的悲哀遮盖起来,不久就看不见它,也觉不出它了。创伤从内部平复了。

一月底,玛丽亚公爵小姐动身去莫斯科,伯爵坚持要娜塔莎和她同行,以便在莫斯科看病。

当时库图佐夫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军队要打垮、切断……敌人的愿望,在维亚济马打了一场遭遇战之后,逃跑的法国人和在其后追赶的俄国人继续向前移动,在走到克拉斯诺耶之前,再也没有打仗。法国人逃得那么快,俄国军队怎么也追不上,骑兵和炮兵的马都累得停下来,关于法军行动的消息总也弄不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