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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3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俄国军队一昼夜不停地走四十俄里,人人都累得筋疲力尽,想再快一点也不可能了。

只要弄清楚以下事实的意义,就可以了解俄军消耗的程度:在塔鲁丁诺作战的全部时间,俄军的伤亡不超过五千名,被俘的不到一百名,但是十万人从塔鲁丁诺出发,到达克拉斯诺耶只剩下五万人了。

俄国人追击法国人的急行军,如同法国人的仓惶窜逃,都给自己带来破坏性的作用,其所不同的仅仅在于,俄军有选择行动的自由,没有那悬在法军头上的死亡威胁,其次还在于法军掉队的病号落在敌人手里,而掉队的俄国兵却留在本乡本土。拿破仑军队的减员,其主要原因是行动过于迅速,俄军也相应的减员也是这个原因的毋容置疑的证明。

库图佐夫在塔鲁丁诺以及在维亚济马的全部活动都放在(尽他的权力所及)不去阻止那种自找灭亡的法国人的行动(彼得堡方面和俄国军队的将军们却想阻止它),而且促进这种行动,同时减慢自己军队的行动。

但是,除了由于行动过速而招致军队明显的疲劳和大量减员外,库图佐夫还理会到放慢军队的行动以等待时机的另外理由。俄国军队的目的是追踪法国人。法国人逃跑的路线无法捉摸,因此,我们的军队越是步步紧跟着法国人,跑的路就越多。只有在跟踪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以最短的行程切断法国人所走的那种曲折的路线。我们的将军们提出的一切巧妙战术,不过是频繁的调动军队,增加军队的行程,而唯一合理的目标却是减少军队的行程。在从莫斯科到维尔纳整个战役中,库图佐夫的活动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不是偶然地、也不是一时地、而是始终一贯、一次也没有改变过这个目标。

库图佐夫不是靠智力或者科学、而是靠他作为一个俄罗斯人的全部存在,知道和感觉到每个俄国士兵所感觉到的东西,那就是:法国人战败了,敌人正在逃走,要把他们赶出去;但是,他也和士兵们一样,感到以那样空前的速度和在那样的时节行军的全部艰难。

但是将军们,特别是那些俄军中的外籍将军们,一心想要出风头,要使人大吃一惊,要为某种目的去俘虏某个公爵或者国王,而目前任何战斗已经成为令人厌恶和毫无意义的时候,这些将军们竟然认为正是现在是打几个战役、战胜某某人的时候。当库图佐夫接二连三接到那些作战计划时,他仅仅耸耸肩:要执行这些计划,就要使用那些穿着破鞋、没有皮衣、饿得半死、不经战斗就减少一半的士兵,而且,即使在最好的条件下继续奔跑,要赶到边境,也要走比已经走过的路程更远的路程。

特别是我们的军队和法国军队遭遇的时候,就更表现出这种出风头、打运动战、摧垮、切断的愿望。

在克拉斯诺耶就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在这个地方想找到法国人的三个纵队中的一个纵队,碰上了带领一万六千人的拿破仑本人,虽然库图佐夫千方百计避免那次毁灭性的遭遇战以保存自己军队的实力,然而疲惫不堪的俄国军队在克拉斯诺耶仍然一连三天屠杀筋疲力尽、溃不成军的法国人。

托尔拟了一项部署:第一纵队向某地前进,[1]等等。照例,结果都不是按照部署做的。符腾堡的叶夫根尼亲王从山上射击山下成群跑过去的法国人,他要求增援,但是援军没有来。法国人一到夜里就避开俄国人绕道儿分散逃遁,躲进树林里,能逃的就继续往前逃。

米洛拉多维奇,这个说他完全不想知道部队的给养情况、有事找他也找不到、自称是一个“无畏和无可指摘的骑士”、热衷于和法国人谈判的人,派军使去要求法军投降,白浪费了时间,做了不是命令要他做的事。

“我把那个纵队交给你们了,弟兄们。”他骑马来到队伍跟前,指着法国人对骑兵说。于是骑兵们骑上几乎走不动的马,用马刺和佩刀赶着马奔跑,追上那支送给他们的纵队,也就是追上一群冻僵、饿瘪的法国人;于是那支送给他们的纵队放下武器投降了,他们早就希望这样做了。

在克拉斯诺耶捉到两万六千名俘虏,并得到几百门大炮和一根据称是“元帅杖”的棍子,于是人们在争论都是哪些人立了功,大家对这一仗都很满意,但是非常遗憾的是没有捉到拿破仑,哪怕一个什么英雄或者元帅也没有捉到,他们为此互相责备,特别是责备库图佐夫。

这些狂热的人们,不过是最可悲的必然规律的盲目执行者;但是他们认为自己是英雄,想象他们所作所为是最可敬、最高尚的事业。他们指责库图佐夫,说他从战争一开始就妨碍他们战胜拿破仑,说他只知道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愿从亚麻布厂[2]迈出一步,因为他在那儿觉得闲适恬静;说他在克拉斯诺耶停下来按兵不动,因为他得知拿破仑在那儿,就完全惊慌失措了;说是很可能他和拿破仑有什么阴谋,被他收买了,诸如此类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