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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23)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那个士兵转动着通条,阴沉沉地向皮埃尔瞅了一眼。皮埃尔转过脸去,望着黑暗的地方。有一个俄国俘虏,就是那个被法国人推开的人,用手拍打着什么。皮埃尔凑近一看,认出那只雪青色的小狗,它摇着尾巴坐在那个士兵身旁。

“啊,你来啦?”皮埃尔说,“啊,普拉东……”他刚开个头,没有把话说完。突然,在他的想象中交替着出现一连串的回忆:他想起坐在树下的普拉东望着他的目光,想起从那个地方传来的枪声,想起狗的叫声,想起从他身旁跑过去的两个法国人的脸带着犯罪的样子,想起那支冒烟的枪,想起在这个休息站已经没有卡拉塔耶夫了,他正要弄明白卡拉塔耶夫已经被打死,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他和一个波兰美女在基辅他的住宅阳台上度过的那个夏夜。皮埃尔仍然没有把这一天的回忆联系起来,以便从其中作出结论,他就闭起眼睛,于是夏天的自然风景和对洗澡以及对流动的液体球的回忆混在一起了,于是他向水里沉下去,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在日出之前,他被巨大而稠密的枪声和呐喊声惊醒了。法国人从他身旁跑过去。

“哥萨克!”其中一个法国人喊道,一分钟后,一群俄国人的脸围着皮埃尔。

皮埃尔半天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听见周围都是同伴们欢喜的哭泣声。

“弟兄们!我的亲人,亲爱的!”那些老年士兵抱着哥萨克和骠骑兵,一面哭,一面喊。骠骑兵和哥萨克围着俘虏们,慌忙地给他们东西,有人给衣服,有人给靴子,有人给面包。皮埃尔坐在他们中间,失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抱着第一个走到他跟前的士兵,一面哭,一面吻他。

多洛霍夫站在一座倒塌的房子大门旁边,从他面前走过缴了械的法国人。刚发生的事情使这些法国人很激动,他们之间高声地谈论着;但是当他们从多洛霍夫面前走过时,看见他用马鞭轻轻地抽着他的靴子,用他那冷冰冰的、玻璃似的、丝毫慈善的意思也没有的目光望着他们,他们就不作声了。另一边站着多洛霍夫的一个哥萨克在数俘虏,数到一百就在门上画一个记号。

“多少了?”多洛霍夫问那个数俘虏的哥萨克。

“二百了。”那个哥萨克回答。

“快走,快走。”多洛霍夫不住地说,这是他从法国人那里学来这样说的,他的目光一碰到俘虏的目光时,眼睛就突然爆发出残酷的光芒。

杰尼索夫跟在几个抬着彼佳·罗斯托夫的尸体往花园里挖好的墓穴走去的哥萨克后面,脸色阴沉地走着。

十六

自十月二十八日开始上冻以后,法军的溃逃更加悲惨了:人们冻死和在篝火旁烤死,皇帝、国王和公爵身穿轻裘、驾着马车,携带抢来的财物,继续赶路;但是,法国军队从退出莫斯科就开始的溃逃和土崩瓦解的过程,实质上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

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法军原有七十三万人(不算近卫军,他们在整个战争中,除了抢劫,什么事也不干),而这七十三万人只剩下三万六千人了(在战斗中阵亡的不到五千人)。这是数列的第一项,以后各项就不难确切地推算出来了。

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从维亚济马到斯摩棱斯克,从斯摩棱斯克到别列济纳,从别列济纳到维尔纳,法军就是按照这个比例削减着和毁灭着,他们的削减和毁灭与天气很冷或者不太冷、追击、道路的阻碍以及一切其它个别的条件都无关。到达维亚济马以后,原先分成三路的法军,已经混作一堆,一直走到最后都是这样。贝蒂埃向他的皇帝递了一个报告(众所周知,那些官员描述军队的态势,距离真相有多么远)。他用法语写道:

“我应当向陛下报告最近三日我在各兵团行军中所见到的情况。这些兵团几乎完全溃散了。跟着军旗行进的士兵只有四分之一,其余的恣意四处窜逃,寻求食物和逃避军务。大家一心只想赶到斯摩棱斯克稍事喘息。近日许多士兵抛弃枪械弹药。不论陛下今后如何打算,但当务之急必须在斯摩棱斯克集结军队,剔除其中徒步的骑兵、徒手的士兵、多余的辎重和一部分炮兵,因为它与目前的兵力已经不相称了。需要给养和若干时日的休息;士兵由于饥饿和劳累疲惫不堪;近日许多人死于途中和宿营地。此种情况仍在不断恶化,使人不得不担忧,倘若不早日采取措施以防患未然,一旦有事,吾人手中将无可用之兵。十一月九日,离斯摩棱斯克三十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