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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白的!白的!”

他是说吉洪没有把他所要的那件背心递给他。另一次,他停下来问道:

“她快要生产了吧?”他带着责备的神情摇摇头,说,“不好!说下去,说下去。”

第三次是在安德烈公爵快说完的时候,老头子用走腔的老嗓子唱起来:“马尔布鲁去出征,天晓得何时才归来。”

儿子只微微一笑。

“我不是说我就赞成这个计划,”儿子说,“我只是告诉您有这么回事。拿破仑已经拟了一个并不比这个坏的计划。”

“你告诉我的并没有一点新东西。”老头子若有所思,像说绕口令似的嘟哝着“天晓得何时才归来”,突然说:“到餐厅去吧。”

二十四

老公爵洒过发粉,刮过脸,在规定的时刻走进餐厅,在这里等候他的有儿媳、玛丽亚公爵小姐、布里安小姐,此外还有公爵的建筑师。这位建筑师被邀请入座是由于公爵的古怪脾气,这个小人物以他所处的地位,是万万不敢奢想这种荣幸的。公爵平时等级森严,就连省里的高官显要也很少请到家里吃饭。可是他忽然邀请那个常常跑到屋角用花格手绢擤鼻涕的建筑师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他这样做是要证明,人人都一律平等,他不止一次开导女儿说,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一点也不比咱们坏。吃饭时,公爵最爱跟沉默寡言的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攀谈几句。

餐厅像住宅里所有的房间一样,又高又大,眷属和仆人站在每把椅子后面,恭候公爵出来;手臂上搭着餐巾的管家察看着餐具的布置,向仆人递眼色,时时把不安的目光从挂钟移到公爵进入餐厅的那扇门上。安德烈公爵在观看一副他以前没见过的金色大镜框,镜框里装着博尔孔斯基公爵家的谱系图,对面挂着一副同样大的镜框,装着一幅画笔拙劣的(想必出自家奴画师之手)当权公爵的戴冕肖像,这一定是留里克的后裔,也就是博尔孔斯基家的祖先。安德烈公爵一面看谱系图一面摇头,而且面带笑意,就像看见一幅跟本人非常相像的肖像似的觉得好笑。

“一看就认出是他老人家!”他对走过来的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玛丽亚公爵小姐惊异地看了哥哥一眼。她不懂他笑什么。父亲所做的一切都使她崇敬,不容许有半点非议。

“各人有各人的弱点,”安德烈公爵继续说,“以他那样的雄才大略,竟陷入这些琐事!”

玛丽亚公爵小姐不理解哥哥为什么竟说出如此大胆的意见,她正要反驳,书房里忽然传来期待已久的脚步声:老公爵像平时一样迅速而快活地走进来,好像故意用他那匆忙的样子来跟家中的严格秩序作个对比似的。正在这一瞬间,大钟敲了两下,接着,客厅里另一只钟用清脆的声音响应着。老公爵站住了。他那灵活、闪光、严峻的眼睛从低垂的浓眉下把所有的人扫视了一番,然后停在小公爵夫人身上。小公爵夫人这时心中感到一种好似内侍官见皇上驾到时的感情,也就是在这位老人面前的人们见到老人时所产生的那种敬畏的感情。他摸了摸公爵夫人的头,然后又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脑。

“我很高兴,很高兴,”他说,又注视了一下她的眼睛,就迅速地走开,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坐下,坐下!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请坐。”

他叫儿媳妇坐在他身边。仆人给她拉开椅子。

“噢哟!”老头子打量着圆圆的肚子说,“太性急了,不好!”

他笑起来——像平时那样只用嘴笑,不用眼睛笑,他笑得枯燥,冰冷,而且令人不愉快。

“你应当散步,尽量,尽量多散步。”他说。

小公爵夫人没听见或者不愿意听他的话。她默不作声,有点局促不安。老公爵问起她的父亲,小公爵夫人这才说话,并且微微一笑。他又问起共同的熟人,小公爵夫人更加活跃了,开始谈起来,替许多人向公爵问好,并且转述城里的流言。

“可怜的阿普拉克辛娜伯爵夫人死了丈夫,眼泪都哭干了,可怜的人儿。”她说,越发活泼了。

她越来越活泼,公爵就越来越严厉地看她。突然间,公爵仿佛已经充分地研究了她,对她有了明确的概念,就转向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去了。

“喂,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我们的波拿巴快要倒霉了。安德烈公爵(他总是用第三人称称呼儿子)对我说,为了对付他集合了大批军队!咱们还老以为他是个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