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
再启:请将令兄和他可爱的夫人的消息告诉我。
公爵小姐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这时她的脸在炯炯目光的照耀下完全变样了),她忽然站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桌前。她拿出一张纸,她的手在纸上迅速地移动起来。她在复信中用法语写道:
亲爱的、最珍贵的朋友:十三日来信给了我莫大的喜悦。您依然爱我,我那富有诗意的朱莉。被您说得那么坏的别离,看来在您身上并没有发生它常有的那种影响。您抱怨离别,而我这个失去一切我珍爱的人的人,若是敢于抱怨的话,那我该说什么呢?哦,倘若没有宗教的慰藉,人生会变得多么悲惨。您为什么在提起您对一个年轻人有好感时,竟认为我对这种事态度是严肃的呢?在这方面,我只是严以律己。别人这种感情我是理解的,但由于我对这种感情没有体验,就不能表示赞许,同时也不加以非难。不过我觉得,基督对邻人的爱,对敌人的爱,比起年轻人的美丽眼睛在一个像您那样富有诗意的热情的年轻姑娘身上所引起的那种感情要可敬可喜得多,要好得多。
别祖霍夫伯爵的死讯在没有收到您的信之前就传到我们这里了,家父闻耗极为伤感。他说伯爵是这个伟大时代剩下的倒数第二个代表,现在该轮到他了,他要尽力做到他这一轮晚一些到来。上帝保佑我们不要遇到这样的不幸吧!
我不能同意您对皮埃尔的意见,他从小我就认识。我觉得他永远有一颗美好的心,而这正是我最珍视的人的品质。至于说到他的继承遗产问题和瓦西里公爵扮演的角色,这对他俩人都是非常可悲的。哦,亲爱的朋友,我们的救主说,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针眼还难,这话千真万确!我可怜瓦西里公爵,更可怜皮埃尔。他这么年轻就得担起这么巨大财产的担子,他未来的道路要经历多少诱惑啊!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什么是我所最希望的,我会说,我希望比最穷的乞丐还穷。千谢万谢,亲爱的朋友,谢谢您给我寄来的那本在你们那里轰动一时的书。不过,您对我说,这本书里除了一些好的东西,还有一些为我们凡人的贫弱智力所不能理解的东西,那么我觉得,读不能理解的东西是多余的,不会给我们带来丝毫的益处。我永远无法了解有些人的癖好:他们热衷神秘的书籍,以致把自己的思想弄得混乱不堪,因为这些书只能使他们的头脑产生怀疑,激发他们幻想,养成他们夸张的性格,这与基督的质朴精神完全背道而驰。我们最好还是读读《使徒行传》和《福音书》吧。我们不必费神去钻研书本上那些神秘的东西,因为只要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还有肉体的躯壳存在,使我们与永生之间隔着一道穿不透的帷幕,我们怎能认识上帝可怕而神圣的奥秘呢?我们最好只研究救主遗留给我们的作为人间指导的那些伟大法规;我们要尽力信奉这些法规,并且要竭力相信,我们越少胡思乱想,就越能使上帝欢喜,上帝拒绝一切不是来自他的知识,我们越少去探索他不愿让我们知道的事情,他就会越快地用他那神灵的智慧启示我们。
家父没有对我提起求婚的人,他只说接到瓦西里公爵的信,并且等待他来拜访。至于我的婚姻,我最珍爱的朋友,我可以告诉您,我认为结婚是必须服从的神圣教规。不论对我说来是多么沉重,但倘若上帝要我负起贤妻良母的义务,我将竭力忠实地履行这一义务,不去考虑探究我对上帝赐给我的丈夫是否有感情。
我接到家兄来信,说他将偕同妻子来童山。这次欢聚是短暂的,因为他要离开我们去参加天知道怎样和为什么把我们卷进去的这场战争。不但在你们那里——一切事件和交际的中心,就连我们这里——在田间的劳动和城市的人们通常想象的乡村静谧中,也可以听到战争的反响,也同样令人感到沉重。家父总对我讲我一点也不懂的进军和转移。前天,我照常在村子里散步时,看见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那是从我们领地上征去从军的一队新兵……真应当看看那些出征的人们的母亲、妻子和儿女的情景,听听他们双方的痛哭!仿佛人类已经忘记救主教导我们仁爱和宽恕的教规,而把互相残杀当作主要的美德。
再见,亲爱的、善良的朋友。愿您经常受到救主和圣母神圣而万能的庇护。
玛丽
“啊,您要寄信啊,我的信已经寄出了。是写给我可怜的母亲的。”笑盈盈的布里安小姐说。她说得很快,声音响亮悦耳,用上颚小舌发颤音。在玛丽亚公爵小姐那种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气氛中,她带来一种完全不同的活泼愉快而且洋洋得意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