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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5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这时一个女仆敲门,这是伯爵夫人发现女儿不在,派来的女仆。

娜塔莎好似从睡梦中惊醒的梦游患者,走出那间屋,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铺上放声大哭。

从那天起,在罗斯托夫一家后来的整个旅途中,不论是休息,还是过夜,娜塔莎都不离开负伤的博尔孔斯基,医生不得不承认,他没料到一个姑娘竟然这么坚强,竟然这么擅长看护伤员。

伯爵夫人一想到安德烈公爵可能(医生认为非常可能)在途中死在娜塔莎的怀抱中,就觉得可怕,可是她无法劝阻娜塔莎。受伤的安德烈公爵和娜塔莎现在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自然会令人想到,万一他有一天康复,他们可能恢复先前的婚约,但却没有人提起这事,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更不会提起:不仅博尔孔斯基的、而且整个俄国的存亡问题都悬而未决,其他一切考虑都被掩盖了。

三十三

九月三日皮埃尔醒得很晚。他头痛,和衣而卧使他觉得不舒服,他模糊地觉得昨天做了一件可耻的事;这件可耻的事就是昨天同朗巴上尉的谈话。

时针指到十一点,但是外面显得特别阴暗。皮埃尔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看见那支格拉西姆又放到书桌上的雕花枪托的手枪,于是记起自己这时在什么地方,今天要做什么事。

“我是不是太晚了?”皮埃尔想,“不,他大概不会在十二点以前进莫斯科的。”皮埃尔不再思索他要做的事,应当赶快行动起来。

皮埃尔整了整衣服,拿起手枪,就要出去了。这时他第一次想到,不能手持武器上街,但是怎样带着它呢。甚至宽大的外衣也很难藏着这支手枪。不论别在腰里,或者夹在腋下,都无法不被人注意。此外,那支枪已经放过,皮埃尔还没来得及装子弹。“匕首也一样。”皮埃尔自言自语,虽然他在考虑实行他的计划时,不止一次认定,一八〇九年那个大学生的主要错误,就在于他想用匕首刺死拿破仑。但是,皮埃尔的主要目的好像不是要实行已经考虑好的事情,而是要向自己表明,他不放弃自己的计划,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要实行它的准备,于是皮埃尔赶忙拿起在苏哈列夫塔跟手枪一起买来的那把不快的、缺口的、带绿鞘的匕首,把它藏在背心下面。

皮埃尔束上腰带,压低帽子,尽力不弄出声响,避免碰见上尉,顺着走廊走到街上。

昨晚他曾是那么漠然视之的那场火,一夜之间却大大地扩展开来。莫斯科城里各处都起了火。同时着火的地方有马车市场、莫斯科河外区、商场、波瓦尔大街、莫斯科河上的帆船和多罗戈米洛夫桥旁的木材场。

皮埃尔的路线是穿过几条小巷到波瓦尔大街,然后到阿尔巴特街的圣尼古拉教堂,那里是他早已决定举事的地点。大多数人家的门窗都上了锁。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空气中散发着焦味和煳味。他有时遇见神色不安的俄国人和在街上行走的不带城市气派而带军人气派的法国人。俄国人和法国人都惊奇地看皮埃尔。皮埃尔之所以引起俄国人的注意,除了他那肥胖高大的体格,脸上带着奇特、阴沉、神情专注和痛苦的表情之外,还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人属于哪个阶层。法国人之所以惊奇地目送他,特别是因为皮埃尔不像一般俄国人那样怀着惊惧和好奇心看法国人,他对他们毫不注意。在一家大门前,有三个法国人对几个听不懂他们话的俄国人解释什么,那三个法国人拦住皮埃尔,问他懂不懂法语。

皮埃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在另一条胡同里,一个站在绿色弹药箱旁边的哨兵对他吆喝一声,可是,直到那个哨兵又大声吆喝和弄响手中的枪时,皮埃尔才明白他应当从旁边一条街绕过去。他对周围的一切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匆匆地、惶恐地怀着他的计划,像怀着一件可怕而生疏的东西似的,由于有了昨天的经验,生怕失去他的决心。但是,皮埃尔注定不能完全怀着这种心情到达目的地。此外,即使他在路上不耽搁,他的意图也不能实现,因为四小时以前,拿破仑就从多罗戈米洛夫郊区,经由阿尔巴特街来到克里姆林宫,这时他正坐在克里姆林宫沙皇的书房里,心情极端恶劣,在发布详细而且严格的命令:立即扑灭火灾,严禁抢劫,安抚居民。但皮埃尔不知道这个;他全副精神都贯注在当前要做的事上,他很苦恼,那是一种固执地要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的人的苦恼,——其所以不可能,并不是由于困难,而是由于他的天性不适宜做那件事,他感到苦恼是因为他害怕在关键时刻他变得软弱了,因而失去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