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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4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们的谈话被大门口几个吵吵嚷嚷的声音和勤务兵莫雷尔的闯入打断了,莫雷尔进来向上尉报告说,有几个符腾堡的骠骑兵要把他们的马安置在上尉放马的院子里。主要麻烦的是,那些骠骑兵不懂话。

上尉把那个骠骑兵上士叫来,厉声问他是哪个团的,他们的长官是谁,凭什么竟敢占已经有人住的地方。那个不大懂法语的德意志人对头两个问题报了他们团的番号和长官姓名;但他听不懂最后一个问题,他用掺杂着德语的法语回答说,他是团队的军需,长官命令他把这一带的房子统统占下。皮埃尔懂德语,就给上尉翻译,再把上尉的回答用德语转达给符腾堡的骠骑兵。那个德意志人弄懂了对他说的话,就屈服了,把他的人带走了。上尉走到门廊上,大声发了一通命令。

当他回到屋里时,皮埃尔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双手托腮。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这时的确很痛苦。当上尉出去,只剩他一个人时,他突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是莫斯科的陷落,也不是这些幸运的胜利者在这里为所欲为并且庇护他,——尽管这一切也使皮埃尔不好受,但目前使他痛苦的却不是这些。使他痛苦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几杯酒下肚,和这个脾气随和的人的谈话,完全破坏了皮埃尔这几天满怀郁闷的心情,而这种郁闷心情在执行他的计划时是必要的。手枪和匕首,以及农民的服装都准备好了,拿破仑明天就要进城了。皮埃尔依然认为杀死那个恶棍是有益的,值得的;但是他觉得他现在办不到了。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预感到他不会去执行他的计划了。他跟自己软弱的意识做斗争,但模糊地觉得他不能克服它,先前那种复仇、杀人、自我牺牲的郁闷情绪,一接触第一个法国人,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上尉微跛着,吹着口哨走进屋来。

先前使皮埃尔感到有趣的法国人的絮叨,现在使他厌烦了。他吹的曲子、他的步伐、他的手势、他捻胡子的样子——这一切似乎都是对皮埃尔的侮辱。

“我这就走,我再不和他谈一句话。”皮埃尔想。他一面想,一面坐在那里不动。一种奇怪的软弱感觉把他钉在那里,他想站起来走开,但是做不到。

相反,上尉却很快活。他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他的眼睛闪着亮光,胡子微微扭动着,他好像对一个有趣的想法觉得好笑似的。

“好极了,”他突然说,“这些符腾堡的团长!他是德意志人;然而他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德意志人。”

他在皮埃尔对面坐下来。

“这么说,您懂德语?”

皮埃尔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避难所,德语怎么说?”

“避难所?”皮埃尔重复说,“避难所德语是Unterkunft。”

“您怎么说?”上尉不相信地连忙问。

“Unterkunft.”皮埃尔重复说。

“Onterkoff,”上尉说,含着笑意的目光在皮埃尔身上停了几秒钟,“这些德国人都是大傻瓜。皮埃尔先生,您说对不对?”他下了结论。

“好,再来一瓶莫斯科的波尔多酒吧,您说对吧?莫雷尔再给我们热一瓶。莫雷尔!”上尉快活地喊了一声。

莫雷尔拿来蜡烛和一瓶葡萄酒,上尉借着烛光看了看皮埃尔,皮埃尔灰心丧气的面色显然使他吃了一惊。朗巴脸上带着真诚的苦恼和同情走到皮埃尔跟前,向他弯下身来。

“怎么了,怎么犯愁了?”他一面说,一面摸了摸皮埃尔的手,“是不是我使您感到厌烦了?不,说实话,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他一再地问,“也许与时局有关吧?”

皮埃尔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温情地看了看那个法国人的眼睛。那个法国人的同情使他很愉快。

“老实说,先不说您对我的恩情了,我觉得您这个人可交。我可以为您效一点劳吗?吩咐我吧。咱们是生死之交。我从心眼儿里对您说这话。”他把手放在胸口上说。

“谢谢。”皮埃尔说。上尉朝皮埃尔的脸凝视了一下,就像当他得知德语怎样说避难所这个词儿时那样看皮埃尔,他的脸突然容光焕发。

“啊,这么说来,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他快活地喊道,斟满两杯酒。皮埃尔端起斟满的杯子一饮而尽。朗巴也干了自己的一杯,又一次握皮埃尔的手,然后,怀着沉思而忧郁的神情把臂肘支在桌上,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