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打了一个手势,表示即使他不懂,他仍然请他继续说下去。
“柏拉图式的爱情,虚无缥缈……”他喃喃地说。不知是喝了几杯酒,还是有坦白的欲望,还是认为这个人不知道而且也不会打听到他故事里的任何一个角色,还是由于这一切的总合,总之,皮埃尔的话头多起来了。他两眼泛起一层油光,凝视着远方,唔唔哝哝地讲了他的全部故事:他的婚姻、娜塔莎和他的最好的朋友的爱情、她的背信弃义,以及他自己对她的简单关系。在朗巴的追问下,他连原先隐瞒的事——他的社会地位,也讲了出来,甚至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实姓。
在皮埃尔的故事里,最使上尉吃惊的是,原来皮埃尔是个大富翁,在莫斯科有两处府邸,他竟抛弃一切,不离开莫斯科,隐名埋姓留在城里。
他们一同来到街上时,已经是深夜了。夜是温暖的,明亮的。宅子的左边彼得罗夫克大街,火光烛天,那是莫斯科第一批大火。在右边,高高地悬着一钩新月,新月对面悬着一颗在皮埃尔心目中把它和他的爱情连系在一起的明亮的彗星。格拉西姆、厨娘和两个法国人站在大门口。可以听见他们的笑声和彼此言语不通的谈话。他们都在观望照亮全城的火光。
在这座大城里,远处有一点火灾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皮埃尔瞭望着高高的星空、月亮、彗星和火光,感到赏心悦目的欢愉。“瞧,多好啊,还需要什么呢?”他想。可是突然间,他想起自己的计划,于是头晕了,意识迷糊了,他倚着栏杆以防跌倒。
皮埃尔没有跟他的新朋友告别,就步履蹒跚地离开大门,回自己房里,躺在沙发上,立刻睡着了。
三十
步行逃走和坐车逃走的居民,以及撤退的军队,从各条道路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都在回头观望那九月二日第一次燃起的大火的火光。
罗斯托夫家的车辆这一夜停在离莫斯科二十俄里的梅季希村。九月一日他们出发很晚,道路挤满了车辆和军队,又有那么多东西忘记带,不得不派人回去取,以至那天夜里就在离莫斯科五俄里的地方投宿。第二天早晨醒得很晚,路上又老停留,所以只走到大梅季希村。当晚十点,罗斯托夫一家以及和他同行的伤员,都安置在这座大村子的各家宅院里和农舍里。罗斯托夫家的奴仆和车夫,伤员的勤务兵,服侍过主人以后,吃过晚饭,喂过马,就都到门外去了。
隔壁农舍里躺着一个受伤的副官,名叫拉耶夫斯基,他的手关节被打碎,痛得他不断发出可怜的呻吟,在这黑暗的秋夜,听来特别瘆人。这个副官和罗斯托夫家第一夜都在一个院子住宿。伯爵夫人说,呻吟声使她整夜不能合眼,为了离这个伤员远些,就搬到梅季希村较差的农舍里。
一个仆人从停在门前的高高的马车顶上望去,看见另一处不大的火光。早先看见的一处火光,大家都知道那是小梅季希村在着火,是马蒙诺夫的哥萨克放的火。
“弟兄们,这是另外一个地方在着火。”勤务兵说。
大家都注意那片火光。
“据说马蒙诺夫的哥萨克放火烧了小梅季希村。”
“他们胡说!不,这不是梅季希村,这是更远的地方。”
“瞧,准是在莫斯科。”
有两个仆人从门廊台阶下来,绕到马车另一边,在车梯上坐下。
“这地方偏左!梅季希村在那边,而这完全在另一边。”
有几个仆人凑到这两个仆人跟前。
“好大的火势,”一个人说,“老兄,这是莫斯科在着火:不是苏谢夫街就是罗戈日街。”
对这个说法没人搭腔。这些仆人对远方刚起的火默默地看了很久。
老头子丹尼洛·捷连季奇(大家都管他叫伯爵的侍仆),向人群走来,对米什卡大喝一声。
“你看什么,浑小子……伯爵叫人,一个都不在;去把衣服收好。”
“我刚出来打水的。”米什卡说。
“您看怎么样,丹尼洛·捷连季奇,这好像是莫斯科的火光吧?”一个仆人说。
丹尼洛·捷连季奇没吭声,大家又沉默了很久。火光蔓延开来,悠悠荡荡向更远的地方伸展。
“上帝保佑!……有风,天又早……”又有一个声音说。
“瞧,多猛的火势。主啊!连飞着的乌鸦都看得见。主啊,怜悯我们有罪的人吧!”
“想必正在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