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战争与和平(448)

战争与和平(44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是啊,我亲爱的皮埃尔先生,为了报答您从疯子手里救了我,我应当经常点一支蜡烛为您祝福。您瞧,我身上的枪弹已经够多的了。这是在瓦格拉木打伤的(他指了指肋骨),这是在斯摩棱斯克留下的疤,”(他指了指腮帮)“您瞧,这条腿不听使唤。这是九月七日在伟大的莫斯科战役留下的。嗬,那场面可真壮观,值得一看,那是一片火海。你们给了我们一桩吃力的活儿,你们可以自豪。说实话,别看这个王牌(他指了指十字勋章),我倒希望从头再来一次。我真惋惜那些没见到这个场面的人。”

“我当时在那里。”皮埃尔说。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个法国人继续说,“应当承认,你们是勇敢的敌人。那个大多面堡守得多好,真有两下子。你们叫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到过那里三次,我不是吹牛。我们三次到了大炮那里,三次都被打回来,像纸人似的被打翻了。你们的掷弹兵是好样的,真的。我看见他们六次密集队伍,像阅兵一样出发了。优秀的人们!我们的那不勒斯王是行伍老手,他喊道:‘好极了!’哈哈,您原来也是同行!”他停了一下,微笑说,“那更好了,那更好了,皮埃尔先生。战斗中毫不留情……”他微笑着挤挤眼,“对女人却殷勤备至,我们法国人就是这样,皮埃尔先生,您说对不对?”

上尉是那么天真,由衷地快活,自鸣得意,弄得皮埃尔几乎也跟着他挤眼,快活地瞧着他。大概是“殷勤”这个字眼使上尉想到莫斯科的现状。

“顺便请问您一句,听说太太小姐们都离开莫斯科了,是真的吗?奇怪的想法,她们怕什么?”

“如果俄国军队进入巴黎,法国妇女不离开巴黎?”皮埃尔说。

“哈,哈,哈!……”那个法国人拍着皮埃尔的肩膀,发出一阵快活的、活泼的大笑。“这是说笑话,”他说,“巴黎?……不过巴黎……巴黎……”

“巴黎是世界的首都……”皮埃尔接过去把他的话说完。

上尉看了看皮埃尔。他有一个习惯,在谈话中间,停顿一下,用含着笑意和亲热的目光凝视对方。

“要不是您对我说您是俄国人,我敢打赌说您是巴黎人。您身上有某种,某种……”他说完这句恭维话后,又默默地看了看他。

“我去过巴黎,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皮埃尔说。

“噢,这就是了。巴黎!……不知道巴黎的人,就是野蛮人。一个巴黎人,你在两里外就认出他是巴黎人。巴黎嘛,这就是塔尔马、迪歇努瓦、波蒂埃、索尔本、林荫路。”他发现他这个结论比上边的话更没有说服力,就赶快又说,“全世界就一个巴黎。您到过巴黎,仍然愿意当俄国人。这也没什么,我并不会因此降低对您的尊敬。”

皮埃尔喝了几杯葡萄酒,又郁闷地过了几天孤独的生活,因此情不自禁地乐于同这个快活而和蔼的人聊一聊。

“咱们还是谈谈你们的太太小姐吧:听说她们非常漂亮。法国军队在莫斯科,她们偏逃到草原上藏起来,真是糊涂!她们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你们的农民,我是了解的,不过你们是文明人,应当比农民更了解我们。我们占领了维也纳、柏林、马德里、那不勒斯、罗马、华沙,世界上所有的首都。人们怕我们,但也爱我们。不妨和我们交交朋友。而且皇帝,”他刚要说下去,皮埃尔打断了他的话。

“皇帝,”皮埃尔重复说,脸上突然露出愁闷和不好意思的表情,“什么皇帝?……”

“皇帝?他是宽大、仁慈、正义、秩序、天才的化身,这就是我们的皇帝!这是我朗巴现在对您这样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可是八年前我曾经是他的敌人。我父亲是个伯爵,流亡国外。但是这个人征服了我。我完全被他折服了。看到他给法国带来强大和光荣,我就不能坚持了。当我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当我看到他为我们准备了光荣的前程,我对自己说:‘这才是一个君主。’于是我就献身于他了。您瞧!啊,亲爱的,这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最伟大的人物!”

“他在莫斯科吗?”皮埃尔带着负疚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法国人看了看皮埃尔脸上负疚的表情,笑了笑。

“不在,他准备明天进城。”他说,又继续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