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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4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法国人。”他说。在一个法国人看来,这个结论是毫无疑问的。只有法国人才能完成伟大的事业,而救他的命,救第十三轻骑兵团上尉朗巴的命,无疑是一件最伟大的事业。

但是,尽管这个结论和那个军官根据这个结论建立的信念都毫无疑义,皮埃尔仍然认为有使他失望的必要。

“我是俄国人。”皮埃尔连忙说。

“得—得—得,这话您对别人说去,”那个法国人在自己的鼻子前摇着一个指头,微笑着说,“等一会儿,您就会什么都对我说了,遇见了同胞,真令人愉快。好,咱们怎样处置这个人?”他又问,他对皮埃尔就像对亲弟兄一样说话。法国军官脸上的表情和声调表明,即使皮埃尔不是法国人,既然已经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称号,他也不会拒绝的。皮埃尔对最后一个问题再一次作了解释,他说明马卡尔·阿列克谢伊奇是怎样一个人,又说,他们刚进来时,看见这个喝醉酒的疯子抄走一支实弹手枪,没来得及从他手里夺下来,他请求不要计较他的行为,饶恕他。

那个法国人挺起胸膛,打了一个庄严的手势。

“您救了我的命,您是法国人。您要我原谅他吗?好,我原谅他。把这个人带走。”法国军官迅速而且有力地说,于是挽起由于救了他的命而被他提升为法国人的皮埃尔的胳膊,和他一同走进屋里。

站在门口的士兵们听见枪声,走进过厅,询问出了什么事,表示要惩罚那个罪犯;但是军官严厉地制止了他们。

“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会叫你们的。”他说。士兵们出去了。在这工夫到厨房去了一趟的勤务兵来到军官面前。

“上尉,他们厨房里有菜汤和烤羊肉,”他说,“给您拿来吗?”

“好的,葡萄酒也拿来。”上尉说。

二十九

法国军官和皮埃尔一同进屋,皮埃尔认为他必须再让上尉相信他不是法国人,并且想离开,但是法国军官连听都不愿听。他是那么谦恭、亲热、和蔼,真心诚意地感激皮埃尔救了他,弄得皮埃尔不好拒绝,就同他一起在大厅里(就是他们一起走进的那间屋)坐下。上尉对于皮埃尔坚持说他是俄国人,显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拒绝这么光荣的称号,他耸了耸肩说,如果他一定认为自己是俄国人,那也只好这样,但他仍然永远不忘他的救命恩情。

如果这个人哪怕有丝毫了解别人感情的能力,就会看出皮埃尔的情绪,而皮埃尔也就会离开他了;但这个人对他身外的一切是那么天真,迟钝,使皮埃尔解除了戒心。

“不管您是法国人还是化名的俄国公爵,”那个法国人看着皮埃尔那件虽然很脏、但质地精良的衬衫和手上的戒指,说,“承您救了我的命,我就应当把友谊献给您。法国人永远不会忘记侮辱,也不会忘记恩情。我把我的友谊献给您。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这个军官说话的声音、表情、姿态是那么善良,那么高尚(就法语的意义来说),使得皮埃尔对这个法国人的微笑情不自禁地报以微笑,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

“第十三轻骑兵团朗巴上尉因九月七日战役被授予荣誉团骑士头衔,”他自我介绍说,抑制不住的得意微笑使他口髭下面的嘴唇撮了起来,“现在您能告诉我,我没有带着那个疯子的枪弹进救护站,而荣幸地和谁如此愉快地交谈。”

皮埃尔回答说,他不能说出自己的姓名,于是他红着脸想胡诌一个姓名,说明他隐瞒姓名的原因,但是那个法国人连忙拦住他。

“好了,就随您的便吧,”他说,“我了解您,您是军官……也许是一个高参。您是和我们作战的。这与我不相干。我承受您救命的恩情。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我完全听您的。您是贵族吧?”他探问似的又说。皮埃尔点了点头。“请问,可以请教您的教名吗?您说您是皮埃尔先生?好极了。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些。”

端来羊肉、煎蛋、茶炊、伏特加酒,以及从俄国人地窖里抢来随身带着的葡萄酒,朗巴请皮埃尔一同进餐,然后他就像一个年富力强的饥饿的人那样,运用他那有力的牙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一面不停地吧嗒嘴,一面说:“妙极了,美极了!”他的脸通红,满头大汗。皮埃尔也饿了,愉快地一同吃起来。勤务兵莫雷尔端来一锅热水,把一瓶红葡萄酒放在锅里温着。另外,他从厨房里还拿来一瓶克瓦斯给他们品尝品尝。法国人已经知道这种饮料,并且给它起了个名称。他们管克瓦斯叫猪的柠檬水,莫雷尔赞赏他在厨房里找到的这个猪的柠檬水。但是,因为上尉在莫斯科已经弄到葡萄酒,他就把克瓦斯让给莫雷尔,只喝那瓶波尔多红葡萄酒。他用餐巾裹着瓶颈,给他自己和皮埃尔斟酒。上尉饱餐一顿,又过了酒瘾,更加兴奋了,整顿饭不停地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