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整个战场的硝烟缓缓地消散着,拿破仑走过的地方,马和人,有的单个,有的成堆,躺在血泊里。这么恐怖的景象,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区有这么多的死人,拿破仑和他的任何一个将军还从来没有见过。一连十个小时不断的、令人耳鼓疲惫不堪的大炮轰鸣,给这种景象增添了特殊的意味(就像配有活动画面的音乐)。拿破仑登上谢苗诺夫斯科耶高地,透过烟雾,看见一队队穿着颜色使他感到眼生的军装的人。那是俄国人。
在谢苗诺夫斯科耶和土岗后面,站着俄军的密集队形,他们的大炮不断地轰击,他们的战线笼罩着浓烟。已经没有战斗了。只有继续不断的屠杀,不论对于俄国人还是对于法国人都不会有用的屠杀。拿破仑勒住马,又陷入刚才那种被贝蒂埃唤醒的沉思;他无法阻止他面前和他周围发生的事,无法阻止那被认为由他领导和由他决定的事,由于失败的缘故,他第一次觉得这件事是不必要的和可怕的。
一个将军走到拿破仑面前,向他建议把老近卫军投入战斗。站在拿破仑身旁的内伊和贝蒂埃交换了眼色,对这位将军毫无意义的建议轻蔑地笑了笑。
拿破仑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在远离法国三千二百俄里之外,我不能让我的近卫军去送死。”他说,然后勒转马头,回舍瓦尔金诺去了。
三十五
库图佐夫垂着白发苍苍的头,放松沉重的身子,坐在铺着毯子的长凳上,也就是坐在皮埃尔早晨看见的那个地方。他不发任何命令,只对别人的建议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
“对,对,就那样做吧,”他在回答各种建议。“对,对,去吧,亲爱的,去看一看。”他对这个来人或对那个来人说;或者,“不,不要,我们还是等一等好。”他说。他听取报告,在下级要求他指示的时候,就给他们指示;但是,在他听取报告的时候,好像并不关心报告者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使他感到兴趣的是报告者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调中所含的另外一种东西。多年的战争经验使他知道,老年人的智慧使他懂得,领导数十万人作殊死战斗,决不是一个人能够胜任的,他还知道,决定战斗命运的,不是总司令的命令,不是军队所占的地形,不是大炮和杀死人的数量,而是一种所谓士气的不可捉摸的力量,他正是在注视这种力量,尽他的权力所及指导这种力量。
库图佐夫整个面部的表情是注意力集中,镇静,紧张(勉强克制住他那衰老身体的疲倦)。
上午十一时,他接到消息说,被法军占领的凸角堡又夺回来了,但是巴格拉季翁公爵受了伤。库图佐夫惊叹一声,摇了摇头。
“快去彼得·伊万诺维奇公爵[37]那儿,详细探听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对一个副官说,然后向站在他后面的符腾堡公爵[38]转过身来。
“请殿下指挥第一军,好吗?”
公爵刚离开不大一会儿,可能还没走到谢苗诺夫斯科耶村,他的副官就回来向勋座报告说,公爵请求增援军队。
库图佐夫皱了皱眉头,命令多赫图罗夫去指挥第一军,请公爵回到他这儿来,他说,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他离不开公爵。当传来缪拉被俘[39]的消息时,参谋人员都向他祝贺,库图佐夫微笑了。
“要等一等,诸位先生,”他说,“仗是打赢了,俘虏缪拉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还是等一等再高兴吧。”他虽然这样说,仍然派一名副官把这个消息通告全军。
当谢尔比宁从左翼驰来报告法军占领凸角堡和谢苗诺夫斯科耶村的时候,库图佐夫从战场上传来的声音和谢尔比宁的脸色猜到,消息是不好的,他好像要活动活动腿脚,站了起来,挽起谢尔比宁的臂膀,把他领到一边。
“你走一趟,亲爱的,”他对叶尔莫洛夫说,“去看看有什么困难。”
库图佐夫在俄军阵地的中心——戈尔基。拿破仑对我方左翼的进攻被打退了好几次。在中央,法军没有越过波罗金诺一步。乌瓦罗夫的骑兵从左翼赶跑了法国人。
下午两点多钟,法国人的进攻停止了。在所有从战场回来的人的脸上,在他周围站着的人们的脸上,库图佐夫看到了极端紧张的表情。库图佐夫对出乎意料的成功感到满意。但是老头子的体力不济了。有好几次他的头低低地垂下,仿佛要跌下去似的,他总在打瞌睡。人们给他摆上了饭。
将级副官沃尔佐根,就是那个从安德烈公爵那儿经过时说,战争必须移到广阔的地区[40]的人,也就是巴格拉季翁非常憎恶的那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来到库图佐夫这儿。沃尔佐根是巴克莱派来报告左翼战况的。谨小慎微的巴克莱·德·托利见到成群的伤兵逃跑,军队的后卫紊乱,考虑了战局的全部情况,断定战斗失败了,派他的心腹来见总司令就是报告这个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