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些硝烟和射击的声音,构成了眼前景色的主要的美。
噗!——突然现出圆的、浓密的、淡紫的、灰色的和乳白色的烟,砰!——过了一秒钟,发出了这股烟的声音。
噗—噗——升起两团烟,它们互相碰撞着,混合着;砰—砰——两声炮响证实了眼前看见的东西。
皮埃尔转脸再看那原先像一个浓密的圆球,它在原地已经变成好几个球向一旁飘动,噗……(停了一会儿),噗-噗——又升起三个,四个,对这每个声音,间隔同样的时间,应和着悦耳的、坚定的、准确的响声——砰……砰-砰-砰!这些烟仿佛在奔跑,又仿佛停在原地,而那些树林、田野和闪光的刺刀正从它下面跑过去。从左方,在田野和矮林那儿,不断地涌出大堆的浓烟,伴随着庄严的炮声,在较近的地方,在洼地和树林那儿,步枪发射出小的、还来不及变成圆球的烟,同样伴随着小的响声。特拉-哒-哒-哒——步枪的声音虽然频繁,但比起炮击的声音,又乱又弱。
皮埃尔很想到那有烟、有闪光的刺刀和大炮,有活动,有声音的地方去。他转脸看了看库图佐夫和他的侍从,拿他的印象来和别人的印象印证一下。他觉得大家和他一样,都怀着同样的心情望着前面的战场。所有的脸上这时都焕发着那种感情的潜热,那潜热是他昨天见到的以及他同安德烈公爵谈过话后所完全理解的。
“去吧,亲爱的朋友,去吧,愿基督与你同在。”库图佐夫一面对站在他身旁的将军说,一面眼睛不离开战场。
那个将军领了命令之后,就从皮埃尔面前走过,下了山岗。
“到渡口去!”将军冷淡地、严厉地回答一个参谋人员的问话。
“我也去,我也去。”皮埃尔心里想,就追随那个将军去了。
那个将军跨上哥萨克给他带过来的马。皮埃尔走到给他牵马的马夫那儿。皮埃尔问过哪匹马比较驯良,就往一匹马身上爬,他抓住马鬃,脚尖朝外,脚跟挤着马肚子,他觉得眼镜就要掉下去,但是他不能从马鬃和缰绳上腾出手来,就跟着将军跑开了,把站在山岗上看他的参谋人员都逗乐了。
三十一
皮埃尔追随的那个将军,下山以后陡然向左转,从皮埃尔的视野中消失了,皮埃尔驰进他前面的步兵行列里。他时左时右地想从他们中间走过去;但到处都是兵,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一样,都是那么心事重重,好像在想着一件看不见的,然而显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都带着不满的疑问目光看这个戴白帽子的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骑着马来踩他们。
“干吗骑着马在队伍中间乱闯!”一个人对他喊道。又有一个人用枪托捣他的马,皮埃尔差点儿控制不住受惊的马,俯在鞍鞒上,奔驰到士兵前头比较宽敞的地方。
他前面是一座桥,桥旁站着另外一些士兵在射击。皮埃尔驰到他们跟前。皮埃尔不知不觉来到科洛恰河桥头,这座在戈尔基和波罗金诺之间的桥,是法国人在战役的第一仗(在占领波罗金诺之后)进攻的目标。皮埃尔看见前面那座桥,桥两旁和在他昨天看见的躺着一排排干草的草地上,有些士兵在烟雾中做什么事;这儿虽然枪炮声不断,但是皮埃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就是战场。他没听见四面八方呼啸的子弹声和从他头上飞过的炮弹声,也没看见河对岸的敌人,好久也没注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许多死伤的人。他脸上老带着笑容向四外张望。
“那个人在前沿干什么?”又有人对他喊道。
“靠左走,靠右走。”有些人对他喊叫。
皮埃尔向右走去,意外地碰见他认识的拉耶夫斯基将军的副官。这个副官怒目向皮埃尔瞥了一眼,显然也想喝斥他,但是认出他后,向他点点头。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说了一句,就向前驰去。
皮埃尔觉得这不是他待的地方,并且无事可做,又怕妨碍别人,就跟着副官驰去了。
“这儿怎么啦?我可以跟着您吗?”皮埃尔问。
“等一等,等一等。”副官回答,他驰到一个站在草地上的胖上校跟前,向他传达了几句话,然后才向皮埃尔转过来。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含着微笑对皮埃尔说,“您老是好奇啊?”
“是的,是的。”皮埃尔说。那副官勒转马头,向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