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什么也没有回答。
“明天我们要和库图佐夫打交道了!”拿破仑说,“等着瞧吧!您记得吧,他在布劳瑙指挥一支军队,一连三个星期他都没有骑马去视察工事。等着瞧吧!”
他看看表。才四点钟。没有睡意,酒也喝完了,仍然无事可做。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穿上暖和的外衣,戴上帽子,走出了帐篷。夜又黑又潮;刚刚能感觉到的湿露从天上降下来。近处法国近卫军的篝火着得不亮,远处沿着俄国的阵线篝火透过烟雾闪着亮光。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清楚地听见法国军队已经开始进入阵地的沙沙声和脚步声。
拿破仑在帐篷前面走了走,看了看火光,细听一下脚步声,他从一个高个子的卫兵面前走过,这个戴着毛皮帽的卫兵在他的帐篷前站岗,他一看见皇帝就把身子挺得像一根黑柱子,拿破仑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是哪年入伍的?”他问,他对士兵说话时,总是装腔作势,爱用既粗鲁又和气的军人口吻。那个士兵回答了他。
“啊!是一个老兵了!你们团里领到米了吗?”
“领到了,陛下。”
拿破仑点点头,就走开了。
五点半钟,拿破仑骑着马到舍瓦尔金诺村。
天渐渐亮了,万里晴空,只有一片乌云悬在东方。被遗弃的篝火在晨光熹微中快燃尽了。
右方响起一声沉重的炮击,炮弹划破寂静,然后消失了。过了几分钟。响起第二、第三声炮击,震荡着空气;从右方不远的地方,庄严地响起第四、第五声炮击。
最初的炮击声还没有落音,别的炮击就打响了,接二连三,争先恐后,众炮齐发,响成一片。
拿破仑带着随从来到舍瓦尔金诺多面堡,下了马。棋赛开始了。
三十
皮埃尔从安德烈公爵那儿回到戈尔基,命令马夫把马备好,明天一早叫醒他,然后就在鲍里斯让给他的间壁的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当皮埃尔完全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人了。小窗户的玻璃震得颤动着。马夫站在床前推他。
“大人,大人,大人……”马夫眼睛不看皮埃尔,一个劲儿推他的肩膀,一面推,一面呼唤,显然他已失去叫醒他的希望。
“什么?开始了吗?到时候啦?”皮埃尔醒来说。
“您听听炮声,”这个退伍的士兵——马夫说,“老爷们全出动了,勋座也走过去了。”
皮埃尔连忙穿上衣服,跑到门廊上。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新鲜,露珠儿闪光,令人感到愉快。太阳刚从乌云里挣脱出来,被破碎的乌云遮成两半的光线越过对面街上的屋顶,射到渗着露水的大路尘土上,射到房屋的墙上,射到围墙上的窗眼上和站在屋旁的皮埃尔的马身上。外面的炮声听得更清楚了。一个副官带着一名哥萨克在街上驰过。
“到时候了,伯爵,到时候了!”副官喊道。
皮埃尔吩咐马夫牵着马跟他走,他沿着街步行到他昨天观看战场的那个土岗上。土岗上有一群军人,可以听见参谋人员用法语谈话,看见库图佐夫戴着红箍白帽的、白发苍苍的脑袋和他那缩进两肩之间的白发的后脑勺。库图佐夫用望远镜瞭望前面的大路。
皮埃尔沿着阶梯登上土岗,他一看面前的美景,就陶醉了。这仍然是他昨天在这山岗上看见的景致;但是现在这一带地方满山遍野都是军队、枪炮的硝烟,从皮埃尔左后方升起的明亮的太阳的斜晖,在早晨洁净的空气中把它那略带金黄色和玫瑰色的亮光和长长的黑影投射到地面上。风景尽头的远方树林,宛如一块雕刻的黄绿宝石,在天际呈现着错落有致的黑色树巅,在树林中间,瓦卢耶瓦村后面,斯摩棱斯克大道从那里穿过,大道上全是军队。近处是金黄色的田野和小树林在闪光。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军队。所有这一切都是生机勃勃,庄严壮丽,而且出人意外;但是,最使皮埃尔吃惊的是,这就是波罗金诺和科洛恰河两岸平川地带战场的景象。
在科洛恰河上面,在波罗金诺村和村的两边,特别是左边,也就是在沃伊纳河在沼泽地带的河岸流入科洛恰河的地方,弥漫着晨雾,雾在融化,消散,被刚升起的明亮的太阳照得透明,雾中一切可以看见的景物神奇地变得五彩缤纷,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枪炮的硝烟和雾混在一起,在烟雾里,到处闪烁着早晨的亮光——时而在水面上,时而在露珠上,时而在河两岸和在波罗金诺聚集着的军队的刺刀上。透过烟雾可以看见白色的教堂,波罗金诺农舍的屋顶,密集的士兵,绿色的子弹箱和大炮。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浮动,或者好像在浮动,因为在这一带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烟和雾。在雾气腾腾的波罗金诺附近的洼地上,以及在它以外的高地上,特别是在战线的左方,在树林、田野、洼地、高地的顶端,仿佛无中生有似的不断地腾起大炮的团团浓烟,有时单个出现,有时成群出现,有时稀疏,有时稠密,这一带到处可以看见烟团膨胀开来,茂盛起来,汹涌地滚动,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