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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9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这儿还算好,”副官说,“左翼巴格拉季翁那儿,打得热火朝天。”

“真的吗?”皮埃尔问,“那在什么地方?”

“来,咱们一起到土岗上去,从我们那儿看得很清楚。我们的炮兵阵地还行,”副官说,“怎么,来不来?”

“好,跟您去。”皮埃尔说,他环顾周围,找他的马夫。皮埃尔这才第一次看见受伤的人,有的吃力地步行着,有的被抬在担架上。就在他昨天骑马经过的、摆着一排排芳香的干草的草地上,一个士兵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干草旁边,不自然的歪扭着头,军帽掉在一旁。“为什么不把这个抬走?”皮埃尔刚要说,但是他看见副官也在朝那个方向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严峻,就不再说了。

皮埃尔没有找到他的马夫,他和副官沿着山沟向拉耶夫斯基土岗走去。皮埃尔的马一步一颠地落在副官后面。

“看来您不习惯骑马,伯爵?”副官问。

“不,没什么,不知为什么它老一蹦一蹦的。”皮埃尔莫名其妙地说。

“咳!……它受伤了,”副官说,“右前腿,膝盖上方。大概中弹了。祝贺您,伯爵,”他说,“火的洗礼。”

他们在硝烟中经过第六兵团,向前移动了的大炮在后面震耳欲聋地射击着,他们来到一座不大的树林。树林里清凉,寂静,颇有秋意。皮埃尔和副官下了马,徒步走上土岗。

“将军在这儿吗?”登上山岗时,副官问。

“刚才还在这儿,现在走了。”人们指着右方,回答他。

副官回头看了看皮埃尔,好像不知现在怎样安排他才好。

“不必费心,”皮埃尔说,“我到土岗上去,可以吗?”

“去吧,从那儿什么都看得见,也不那么危险。等一会儿我来找您。”

皮埃尔向炮兵阵地走去,那个副官骑着马走了。他们再没有见面,很久以后皮埃尔才知道,那个副官在当天失去一只胳膊。

皮埃尔上去的那个土岗是一处鼎鼎大名的地方(后来俄国人称之为土岗炮垒,或者叫拉耶夫斯基炮垒,法国人称它为大多面堡,致命的多面堡,中央多面堡),在它周围死了好几万人,法国人认为那是全阵地最重要的据点。

这个多面堡就是一座三面挖有战壕的土岗。战壕里设有十尊大炮,这时正伸出胸墙的炮眼发射。

山岗两旁的防线另外有一些大炮,也在不断地射击。炮后不远的地方有步兵。皮埃尔登上这座土岗,怎么也没想到,这条挖得不深的壕沟,安置着几尊正在发射的大炮,是这次战役中最重要的地点。

相反,皮埃尔觉得,这个地方(正因为他在这个地方)是这次战役中最不重要的地方之一。

皮埃尔登上土岗,在围绕着炮垒的战壕尽头坐下,带着不自觉的快活的微笑望着周围发生的事情。皮埃尔有时带着那同样的微笑站起来,尽可能不妨碍那些装炮、转炮、拿着口袋和火药不断在炮垒里从他身边跑过的士兵。这个炮垒的大炮接连不断地射击,震耳欲聋,周围笼罩着硝烟。

与在掩护部队中间的恐怖感觉相反,这儿的炮兵连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忙碌着,它被一道战壕与别的作战部队隔开,——这儿却有一种大家都感觉到的有如家庭的欢乐气氛。

戴着白帽子的皮埃尔这个非军人装束的出现,起先使这些人感到不愉快。士兵从他面前走过时,都奇怪地、甚至吃惊地斜着眼看他那副样子。一个高个子、长腿、麻脸的炮兵军官,好像在查看末尾那尊大炮发射的情况,走到皮埃尔跟前,好奇地看了看他。

一个圆脸的小军官,还完全是个孩子,显然是刚从中等军校毕业的,他对交给他的两尊大炮指挥得特别起劲,对皮埃尔很严厉。

“先生,请您让开点,”他对他说,“这儿不行。”

士兵们望着皮埃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是当大家都相信这个戴白帽子的人不仅不做什么坏事,而且他或者安安静静地坐在土堤的斜坡上,或者带着怯生生的微笑彬彬有礼地给士兵们让路,在炮垒里像在林荫道上似的安闲地在弹雨中散步,这时,对他敌意的怀疑渐渐变为亲热和调笑的同情,正像士兵们对他们的小狗、公鸡、山羊,总之,对生活在军队里的动物的同情。士兵们很快在心里把皮埃尔纳进他们的家庭,当做自家人,给他起外号。“我们的老爷”,他们这样叫他,在他们中间善意地拿他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