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去服军役,到部队里去呢,还是等一等?”他第一百次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他从桌上拿起一副牌,开始摆起牌阵来。
“假如牌阵摆得成功,”他洗好牌,把牌拿在手里,眼睛往上望着,自言自语说,“假如成功,那就是说……说什么呢?”他还未来得及决定应该说什么的时候,书房门外传来大公爵小姐的声音,她问可不可以进来。
“那就是说,我应该去参军。”他对自己说。“进来,进来。”他又对公爵小姐说。
(只有这个最大的公爵小姐,就是那个腰肢长长的,面孔板板的公爵小姐,还住在皮埃尔家里;两个小的都出嫁了。)
“请原谅,表弟,我来找您,”她用责备和激动的口吻说,“终究要想个办法才行!老是这样算怎么回事呀?大家都离开莫斯科了,老百姓在闹事。我们怎么老不走?”
“恰恰相反,看来一切都平安无事,表姐。”皮埃尔带着开玩笑的态度说,皮埃尔充当她的恩人这个角色,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习惯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
“可不是嘛,平安无事……好一个平安无事!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今天对我讲,我们的军队打得怎么好。这当然很光彩。可是老百姓却猖狂得了不得,不肯听话,连我的使女也变野了。照这样下去,她们不久就要打我们了。简直不敢上街。要紧的是,法国人说不定哪天就要来,我们还等什么!我只求您一件事,表弟,”公爵小姐说,“请吩咐人把我送到彼得堡去吧:不管我怎么样,反正我在波拿巴统治下活不下去。”
“得了,表姐,您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情报?相反……”
“我决不做您的拿破仑的顺民。别人爱怎样就怎样……如果您不愿意这样办……”
“我办,我办,我马上就发命令。”
看来,公爵小姐因为没有人可供她发脾气而懊恼,她喃喃自语地在椅子上坐下。
“不过,您听到的消息不可靠,城里到处都很平静,什么危险都没有。您看,我刚读过……”皮埃尔把传单给公爵小姐看,“伯爵这样写的,他要用生命担保,决不让敌人进莫斯科。”
“唉呀,您的那位伯爵,”公爵小姐狠毒地说,“他是个伪君子,坏蛋,是他亲自撺掇老百姓闹事的。他不是在那些混账的传单上写过吗,不管是谁,抓住他的头发就往拘留所送(多么愚蠢)!他又说,是谁抓住的,荣誉就归谁。这就是他献殷勤的好结果。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说,就因为她说了一句法国话,老百姓差一点没把她打死……”
“就是那么一回事……您把一切太放在心上了。”皮埃尔说,开始摆他的牌阵。
虽然牌阵摆通了,皮埃尔还是没到军队里去,留在莫斯科这座空城里,时时刻刻都在惊慌、犹疑、恐惧中,同时又在喜悦中期待什么可怕的事情。
次日傍晚,公爵小姐走了,皮埃尔的总管来通知他说,他不卖掉一处庄子,就筹不出装备一个团所需要的费用。总之,总管告诉皮埃尔说,建立一个团的主意,一定会使他破产的。皮埃尔听着总管说话,忍不住要笑出来。
“那您就卖了吧,”他说,“没办法,我现在不能打退堂鼓!”
一切情况变得越糟,特别是他的家业的情况变得越糟,皮埃尔就越高兴,他所期待的灾难临近也就越明显。城里几乎没有皮埃尔的熟人了。朱莉走了,玛丽亚公爵小姐走了。亲近的熟人中,只有罗斯托夫一家没有走;但是皮埃尔不常到他们那儿去。
一天,皮埃尔出门散散心,到沃罗佐沃村去看列比赫制造的用来消灭敌人的大气球,一只实验的气球要在第二天升起来。这只气球还没做好,但皮埃尔听说,气球是遵照皇上的意愿制造的。关于这个气球,皇上曾给拉斯托普钦伯爵写了如下的信:
“一旦列比赫准备就绪,您就组织一批聪明可靠的人作吊篮的乘员,并派一名信使到库图佐夫那儿关照他。此事我已经通知他。
请嘱咐列比赫,叫他对第一次降落的地点特别注意,不要误落到敌人手里。务必叫他多多考虑他的活动和总司令的活动的互相配合。”
皮埃尔在从沃罗佐沃村回家的路上,经过沼泽广场的时候,看见行刑台有一群人,他就停下来,下了车。这是一个被指控为奸细的法国厨子在受鞭刑。鞭刑刚完,拷打的人从行刑凳上解下一个穿蓝裤子、绿坎肩、可怜地呻吟着、一脸红胡子的胖子。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罪犯,面色苍白,身体瘦削。从脸型看,两个都是法国人。皮埃尔挤进人群,他那神情很像那个瘦削的法国人,惊慌而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