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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7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怎么样?”杰尼索夫还在讲述,库图佐夫说,“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勋座大人。”将军说。库图佐夫摇摇头,仿佛说:“一个人怎么能办完这么多事。”于是继续听杰尼索夫陈述。

“我用俄国军官高尚诚实的誓言来保证,”杰尼索夫说,“我准能切断拿破仑的交通线。”

“基里尔·安德烈耶维奇·杰尼索夫,军需总监是你什么人?”库图佐夫打断了他的话。

“是家叔,勋座大人。”

“噢!我们是老朋友了,”库图佐夫高兴地说,“好的,好的,亲爱的,你留在总部吧,明天咱们再谈谈。”他向杰尼索夫点了点头,就转身伸手去拿科诺夫尼岑递来的文件。

“是不是请勋座大人到屋里去,”值勤的将官用不满的声音说,“要审查几份计划和签署一些文件。”从门口走出一个副官报告说,室内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看样子库图佐夫想办完事再回屋里去。他皱了皱眉……

“不,亲爱的,吩咐把桌子搬来,我就在这儿看文件。”他说。“你不要走。”他对安德烈公爵说。安德烈公爵站在门廊上正在听那个值勤将军说话。

在值勤将军报告时,安德烈公爵听见门里有女人的低语声和绸衣的窸窣声。他朝那边瞧了几眼,看见门里有一个穿粉红衣裳,包雪青色丝头巾,丰满、红润的美丽少妇,她捧着一个盘子,显然在等待总司令进去。库图佐夫的副官低声对安德烈公爵说,这是女房东,神父的老婆,她要向勋座大人献盐和面包[13]。她丈夫在教堂用十字架欢迎过勋座大人,她在家里……“她很漂亮。”那个副官含着微笑加了一句。库图佐夫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看。正如他听杰尼索夫的陈述一样,也正如七年前他在奥斯特利茨军事会议上听那些争论一样,库图佐夫在听值勤将军报告(报告的主要问题是对察列沃-扎伊米希阵地的批评)。他所以听,显然只是因为他长两只耳朵,不得不听,虽然一只耳朵里塞着一小段海船的缆索[14];不过显而易见,那个值勤将军对他所能说的话,不但没有一点可以使他吃惊或者引起他的兴趣的东西,而且他预先全知道要对他说的话,他所以听完这一切,只是因为不得不听完,正如不得不听完那像念经似的祷告一样。杰尼索夫说得头头是道,十分明智。值勤将军的话就更头头是道,更加明智,但是显而易见,库图佐夫蔑视聪明才智,他知道另外一种可以解决问题的东西——另外一种与聪明才智无关的东西。安德烈公爵悉心观察总司令脸上的表情,他所能看到他脸上的唯一表情就是烦闷,对门里那个女人的低语的好奇以及遵守礼节的愿望。显而易见,库图佐夫蔑视聪明才智,甚至蔑视杰尼索夫的爱国热忱,但是他的蔑视并不是由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感情(因为他极力不显露这些东西),而是由于别的东西。他蔑视那一切,是由于他年高老迈,富于生活经验。库图佐夫对于那个报告只发出一个关于俄国军队在战地抢劫的指示。在报告结束时,值勤将军呈上一个因士兵割青燕麦,地主要求各军长官追偿的文件,请勋座大人在上面签字。

听了这件事,库图佐夫咂咂嘴,摇了摇头。

“扔到炉子里……投到火里去!我干脆告诉你说吧,亲爱的朋友,”他说,“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投到火里。庄稼,让他们尽管割吧,木材,让他们尽管烧吧。我不发命令许可这样做,也不禁止,但我不能赔偿。非这样不行。既然劈木头,‘难免木片飞’。”他又看了看那个文件。“哦,德国人真精细!”他摇头,说。

十六

“好,总算完了。”库图佐夫签署了最后一个文件,说,他吃力地站起来,白胖脖颈上的皱褶舒展开来,他带着快活的表情向门口走去。

那个神父太太血立刻涌到脸上,她端起准备了很久而未能及时献上的盘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把盘子捧到库图佐夫面前。

库图佐夫眯起眼睛,脸上露出笑容,用手托住她的下巴,说:

“多么漂亮的美人儿!谢谢,好孩子!”

他从裤袋里掏出几枚金币放在她的盘子里。

“怎么样,过得好吗?”库图佐夫一面说,一面朝给他准备的房间走去。神父太太绯红的面颊上笑开两个酒窝,她随他走进正房。副官到门廊上请安德烈公爵和他一道吃早饭;半小时后,安德烈公爵又被召唤到库图佐夫那儿。库图佐夫仍然穿着那件敞开的军服,躺在沙发上。他手里拿着一本法文书,安德烈公爵进去时,他合上书,用一把小刀夹在读到的地方。安德烈公爵看见了封面,知道是让利斯夫人的作品:《天鹅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