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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6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们守不住整个战线。这是不可能的。我保证突破他们的战线;给我五百人,我把他们的交通线切得七零八碎,准行!唯一的办法,就是打游击战争。”

杰尼索夫站起来,打着手势,向安德烈公爵述说他的计划。他在述说时,从检阅的地方传来军队的呐喊声,这声音越来越不连贯,越来越散乱,夹杂着军乐和歌声。村里传来马蹄声和喊声。

“他来了,”站在大门旁的哥萨克喊道,“来了!”

博尔孔斯基和杰尼索夫向大门走去,那儿站着一大群士兵(仪仗队),他们看见库图佐夫骑着一匹枣红小马沿着大街走来。一大群侍从将官骑马跟随着他。巴克莱几乎和他并马行进。一大群军官在他们后面和周围一面跑,一面喊“乌拉!”

副官们先驰进院子。库图佐夫不耐烦地策着那匹在他沉重的身体下稳步徐行的马,他把手举到他那白色的近卫重骑兵军帽边(带有红箍,没有遮檐),连连点头。他走到向他敬礼的仪仗队前面时(仪仗队多半是佩着勋章的年轻英俊的掷弹兵),他用长官的沉着目光默默地、聚精会神地看了他们一分钟,然后转向他周围那群将军们和军官们。他脸上突然现出微妙的神情;他带着惶惑的姿态耸了耸肩。

“有这么好的小伙子,还总是退却,退却!”他说。“好了,再见,将军。”他又说,策马经过安德烈公爵和杰尼索夫面前向大门走去。

“乌拉!乌拉!乌拉!”人们在他后面喊道。

自从安德烈公爵上次看见库图佐夫之后,他更胖了,面皮松弛,浮肿。但是安德烈公爵所熟悉的那只白眼[12]、伤疤,以及他脸上和身上疲倦的表情,依然如故。他穿着军服,肩上斜挂着细皮条鞭子,戴着白色的近卫重骑兵军帽。他骑在那匹精壮的小马上,沉重地摇晃着。

“嘘……嘘……嘘……”他口哨吹得几乎听不见,骑马进了院子。他脸上现出快慰喜悦的表情,那是一个人在作为代表在人多的场合露面之后想休息一下时常有的表情。他从马镫里抽出左脚,然后倾着整个身子,吃力得皱着眉头,使劲把左脚迈过马鞍,用臂肘支着膝盖,哼哧了一声,整个人歪倒在准备扶他的哥萨克们和副官们的手臂上。

他定了一下神,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他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好像不认识他,迈着他那一颠一颠的步子向门廊走去。

“嘘……嘘……嘘。”他吹着口哨,又转脸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对安德烈公爵的面孔的印象,只有经过几分钟之后(这是老年人常有的现象)才和对他这个人的回忆联系起来。

“啊,你好,公爵,你好,亲爱的朋友,来吧……”他一面环视,一面疲倦地说,挺费劲地登上在他重压下咯吱作响的门廊地板。他解开扣子,坐到门廊里的一条长凳上。

“你父亲怎么样?”

“昨天接到他去世的消息。”安德烈公爵简短地说。

库图佐夫睁开吃惊的眼睛看了看安德烈公爵,然后摘下制帽,画了十字:“愿他在天国安息!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服从上帝的旨意!”他沉重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我敬爱他,我衷心地同情你。”他拥抱安德烈公爵,把他搂到他那肥厚的胸脯上,好久好久没有放开。当他放开他时,安德烈公爵看见库图佐夫厚厚的嘴唇在颤抖,眼里含着泪水。他叹了口气,两手按住长凳要站起来。

“走,到我那儿去吧,咱们谈一谈。”他说;但是,正当这时,在长官面前一如在敌人面前同样不胆怯的杰尼索夫,不顾站在门廊旁的副官用愤怒的低声阻拦他,他响着马刺、大胆地沿着台阶走上门廊。库图佐夫两手支着长凳,不满地望着杰尼索夫。杰尼索夫自报了姓名,声称他有关于国家利益的重大事情要向勋座大人报告。库图佐夫用疲倦的目光望着杰尼索夫,摆出一副厌烦的姿势,抬起两手,交叉在肚子上,重复说:“有关国家的利益?是什么事?说吧?”杰尼索夫像姑娘似的脸红了(看见这个满脸胡须、苍老、经常喝酒的脸上现出红晕,令人觉得奇怪),开始大胆地陈述他切断斯摩棱斯克和维亚济马之间敌军防线的计划。杰尼索夫在那地区住过,熟悉那一带的地形。他的计划无疑是好的,特别是他说话的口气带有极强的信心。库图佐夫看看自己的脚,偶尔望一望隔壁的院子,似乎在等待那边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果然,在杰尼索夫讲述的时候,从他所看的那所小屋里出来一个腋下夹着公事包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