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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4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为什么要延期,为什么不举行订婚礼?”他想道。有一次,同母亲谈到妹妹时,使他惊讶同时也使他有点满足的是,他发现母亲内心深处对这桩婚事有时也怀着疑虑。

“你看他写的,”她把安德烈公爵的信拿给儿子看,她怀着凡是当母亲的对女儿未来的夫妇幸福都有的那种隐蔽的妒忌,说道,“他说,他在十二月以前不能回来。究竟是什么事阻碍了他?一定是疾病!他的身体不好。你可别对娜塔莎说。你别看她很快活:她这已经是少女时代的尾声了,我知道每次接到他的信,她的情绪是怎样的。然而,上帝保佑,万事都会如意的,”每次结束谈话,她都是这样说,“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

尼古拉初到时,神态严肃,甚至沉闷。使他苦恼的是,他必须过问那愚蠢的家务,而母亲正是为了这个才把他叫回来的。为了卸下这个包袱,在他到家的第三天,他就气愤愤的,问他到哪儿去他也不答理,皱着眉头径往厢房去找米坚卡,叫他把所有的账目都拿出来。何谓所有的账目,尼古拉比吃惊的、莫名究竟的米坚卡知道得更少。和米坚卡的谈话,以及查账的时间持续不久。在前面厢房等候的村长、农民代表和乡绅,恐惧地、同时不无满意地起先听到小伯爵嗓子愈提愈高,说话的声音嗡嗡响,而且急促,然后听到接二连三的可怕的咒骂字眼。

“强盗!忘恩负义的坏蛋!……把你这个狗崽仔剁个稀巴烂……我可不像父亲那样……我们被你偷光了……”诸如此类。

接着,这些人带着相当满意和惧怕的神情看见小伯爵满脸通红,两眼充血,抓住米坚卡的脖领把他拖出来,在咒骂告一段落的当儿,技巧娴熟地用腿和膝盖顶着他的屁股,用力往前一推,喊道:“去你的吧!坏小子,永远不要在这儿露面!”

米坚卡从六级台阶上飞也似地冲下来,一直冲向花坛。(这个花坛是奥特拉德诺耶犯罪的人有名的避难所。米坚卡吃醉酒从城里回来,他本人就是躲在这个花坛里的,许多在这儿躲米坚卡的奥特拉德诺耶居民,都知道这个花坛的庇护效能。)

米坚卡的妻子和小姨子带着惊慌的表情从她们的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向穿堂张望,房里精亮的茶炊正烧得翻滚,管家的高床,床上铺着绗过的、用碎布拼成的被子。

小伯爵气喘吁吁,大踏步从她们面前走过,连看也不看她们,回内宅去了。

伯爵夫人立刻从使女们嘴里得知厢房发生的事。一方面,她为现在他们的境况一定会有好转而感到慰藉;另一方面,她怕儿子过于操劳,心中老大的不安。她好几次蹑手蹑脚走到他的门前,听见他一袋接一袋地吸烟。

第二天,老伯爵把儿子叫到一边,含着胆怯的微笑,对他说:

“你可知道,亲爱的,何必发火呢!米坚卡全告诉我了。”

尼古拉心中想道:“我就知道在这个蠢地方,永远什么都弄不明白。”

“你气他没有把这七百卢布入帐。其实这笔款子已经转帐了,你没有往下看。”

“爸爸,他是坏蛋,小偷,我知道。我做过的,就算做过了。如果您不愿意,我不再理他就是了。”

“不,亲爱的。(伯爵也有点惭愧。他觉得他没有管理好妻子的田产,对不住自己的孩子们,但不知怎样才能改好。)不,我请你把家业管起来,我老了,我……”

“不,爸爸,如果我做了使您不愉快的事,就请您原谅,我比您更不善于管理。”

“什么农民呀,银钱呀,转账呀,全都见鬼去吧,”他想,“怎么押注,我早就内行,至于什么转账,我一窍不通。”他对自己说,从此他不再过问家务。只是有一次,伯爵夫人把儿子叫来,对他说,她有一张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二千卢布的期票,问尼古拉怎么办。

“原来是这个事儿,”尼古拉答道,“您说,这事由我来决定;我不喜欢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也不喜欢鲍里斯,但是他们对咱们不错,而且很穷。就这么办吧!”于是他把期票撕得粉碎,他这个行为使老伯爵夫人流着欢喜的眼泪大哭起来。在这之后,小伯爵再没有过问任何家事,他怀着极大的兴趣热衷于对他说来还是新鲜的事情——犬猎,老伯爵置办了大规模的狩猎设备。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早晨的严寒冻结了被秋雨浸湿的土地,秋播作物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被牲口踩得发褐色的冬麦田垅,那淡黄的春播作物禾茬和红色的荞麦田垅,把茂密的秋播作物衬托得格外鲜绿。八月底,山巅和树林在冬麦的黑土田地和禾茬中间还是一些绿洲,这时在嫩绿的冬麦中间,已经变为金黄和鲜红之洲了。野兔的毛已经换了一半,小狐狸也开始出窝了,狼仔已经长得像狗一样大小。这是狩猎的最好季节。热衷打猎的年轻猎手罗斯托夫的猎犬,不仅跑得掉了膘,而且腿子也跑累了,猎手全体会议决定让狗休息三天,九月十六日进行一次远征,从橡树林开始,因为那儿有一个未受惊扰的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