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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24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这封信对尼古拉发生了影响。他所具有的一般人的常识告诉他应当怎么办。

现在应当走了,不是退役就是请假。为什么要走,他不知道;但是,在饭后小睡后,他吩咐备上那匹灰色“战神”,这是一匹好久没骑、极其不驯的烈马。他骑着这匹汗淋淋的公马回来时,向拉夫鲁什卡(杰尼索夫留给罗斯托夫的仆人)和晚上来他这儿的同事们宣布,他要请假回家。不论在他说来是多么难以想象和奇怪,在他没有知道司令部是否把他升为骑兵大尉(这是他特别感到兴趣的),或者他在最近几次演习是否获得安娜勋章的时候,他竟然走了;不论是多么奇怪,在他没有把三匹黑鬃烈马卖给正在还价的戈卢霍夫斯基伯爵的时候(而罗斯托夫打赌要卖两千卢布),他竟然要走了;不论是多么不可理解,为了对抗枪骑兵为波兰小姐博尔若佐夫斯卡娅举行的舞会,骠骑兵也要为波兰小姐普沙杰茨卡娅举行一次舞会,而在这次舞会上竟然没有他参加,——他知道他要从这个光明美好的世界到那充满了荒谬和混乱的地方。一个星期后请准了假。不仅本团的而且全旅的骠骑兵同事,每人凑十五卢布的份子给罗斯托夫饯行,并且请了两个乐队和两个歌咏队助兴;罗斯托夫和巴索夫跳了一场特列帕克舞;酩酊大醉的军官们把罗斯托夫抛起来,拥抱他,然后放下;第三骑兵连的士兵们再一次抛起他,喊乌拉!然后他们把罗斯托夫放在雪橇里,一直护送他到第一个驿站。

从克列缅丘格到基辅,走了途程的一半,正如常有的情形,罗斯托夫的思想还停留在后面,停留在骑兵连队;但是过了一半的路程后,他已经忘掉三匹黑鬃烈马,忘掉他的司务长和博尔若佐夫斯卡娅小姐,开始不安地问自己,到了奥特拉德诺耶将要看到什么,那儿的情形怎么样。离家越近,对家的思念就越强烈,极其强烈(仿佛精神上的感觉也服从引力与距离平方成反比的定律);最后一站奥特拉德诺耶到了,赏给车夫三卢布酒钱,他像孩子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宅第的门廊。

狂喜的迎接过去了,与所期待的比较起来,尼古拉有一种奇怪的不满感觉,(早知一切照旧,我何必着急!)然后,尼古拉又开始习惯老家的生活。父母依然如故,只不过老了些。他们的变化仅仅有些急躁不安,有时不和睦,这是以前没有的,尼古拉不久就明白,这都是由于境况不佳所致。索尼娅快满二十岁了。她已经不会长得更美,除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有更大的变化了;即使这样,也就很够了。自从尼古拉回来后,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幸福和爱情之中,这个姑娘的爱情忠贞不渝,使他由衷地高兴。尼古拉感到最惊奇的是彼佳和娜塔莎。彼佳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已经变了嗓音,他长得漂亮,活泼聪明,然而很顽皮。尼古拉望着娜塔莎,惊奇地看了她很久,笑起来。

“完全变了。”他说。

“怎么,变丑了?”

“相反,可是,派头倒十足。公爵夫人!”他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

“对,对,对。”娜塔莎高兴地说。

娜塔莎讲了讲她和安德烈公爵恋爱经过,讲了讲他到奥特拉德诺耶的情景,把他最近的来信拿给他看。

“怎么,你高兴吗?”娜塔莎问,“我现在很平静,很幸福。”

“很高兴,”尼古拉回答说,“他是一个出色的人物。怎么,你爱得厉害吗?”

“怎么对你说呢,”娜塔莎回答说,“我爱过鲍里斯,爱过舞蹈教师,爱过杰尼索夫,但是,那些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我很坦然,很坚定。我知道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所以我觉得很平静,很畅快。完全和从前不同……”

尼古拉向娜塔莎表示,他对婚期推迟一年不满意;但是,娜塔莎向哥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她向他证明非这样不可:违反公公的意志,进入婆家的门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本人就愿意延期。

“你丝毫、丝毫也不明白。”她说。尼古拉不吭声了,同意她的说法。

哥哥常常望着妹妹,觉得很惊奇。她完全不像一个与未婚夫别离的钟情的未婚妻。她完全和从前一样情绪稳定,态度安详,快快活活。这使尼古拉感到惊讶,甚至对博尔孔斯基的求婚有不信任的看法。他不相信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局了,特别是他没有看见安德烈公爵和她在一起的情形,更使他有这种看法。他仿佛觉得这门亲事有不妥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