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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8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一切都完了。”他想,额头冒出冷汗来。他茫然若失地向小床走去,他以为他一定看见小床是空的,保姆把死孩子藏了起来。他撩起帐子,他那吃惊的、目光乱射的眼睛长久地看不见孩子。最后他看见了他:面色红润的小孩叉开胳膊腿横卧在小床上,头垂到枕旁,在睡梦中咂着嘴,嚅动着小嘴唇,均匀地呼吸着。

安德烈公爵看见了孩子,高兴了,他还以为他已经失去了他呢。他俯下身来,照妹妹教给他的方法,用嘴唇试试孩子是否还在发烧。娇嫩的前额是湿润的,他用手摸摸头,连头发都湿了:孩子出了很多汗。他不仅没有死,现在显然过了危险期,他已经在恢复健康。安德烈公爵想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他不敢这样做。他在他面前站着,看他的头和在被子下面隆起的胳膊和腿。他身旁响起一阵沙沙声,他觉得有个影子投到床帐下面。他没有回头看,他一面看小孩的脸,一面听他均匀的呼吸。那黑影是玛丽亚公爵小姐,她迈着无声的脚步走到床前,掀起帐子,进去又把帐子放下。安德烈公爵不回头看就知道是她,把手伸给她。她握住他的手。

“他出汗了。”安德烈公爵说。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孩子在睡梦中轻轻地动了动,微微地笑了笑,用前额擦了擦枕头。

安德烈公爵看了看妹妹。玛丽亚公爵小姐光亮的眼睛满含幸福的泪水,在半明半暗的床帐里显得更明亮了。玛丽亚公爵小姐偎近哥哥,吻吻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帐子。他们俩打了个手势,警告要小心,又在半明半暗的帐子里站了一会儿,仿佛他们不愿离开这个他们三个人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似的。安德烈公爵第一个从小床边走开,头发被纱布帐子弄乱了。“是啊,这是现在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他叹息着说。

皮埃尔在加入共济会之后不久,就带着他详细开列的在田庄应办事项守则,前往基辅省,那里有他的大部分农奴。

皮埃尔到基辅后,就把各处主管叫到总管理处,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意图和希望。他说,应立即采取措施把农奴从依附地位完全解放出来,到时农奴不应从事繁重的劳动,不应派妇女和儿童干活儿,对农奴应给予帮助,惩罚应是劝诫,而不应是体罚,各处田庄都应当设立医院、养老院、孤儿院和学校。有些主管(其中包括几个半文盲的管家)听了后大吃一惊,他们揣摩话的含义是,小伯爵不满意他们的管理和贪污;另一些主管在恐惧了一阵之后,发现皮埃尔口齿不清的发音和他们从未听过的新名词怪有趣的;还有一些主管觉得听主人讲话简直是一种娱乐;第四类主管是一些聪明人,其中包括总管,他们从这些话里懂得了要怎样应付主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总管对皮埃尔的意图表示极大的同情;但是他说,除了这些改革外,必须整顿情况欠佳的业务。

别祖霍夫伯爵继承了巨大的财产,据说每年有五十万卢布的收入,但是比起过去他从去世的老伯爵手里收入一万卢布时,反而觉得拮据得多。他模糊地知道一个大概的预算。所有田庄一共向地方当局缴纳约八万卢布[15];莫斯科城外和城内住宅保养费和三位公爵小姐的生活费约三万卢布;付养老院和慈善机关各约一万五千卢布;付伯爵夫人的生活费十五万卢布;付债务的利息约七万卢布;这二年用在已经兴建的教堂上一万卢布;其余十万卢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花掉的,几乎每年他都不得不借债。此外,每年总管在信中不是向他报告火灾,就是歉收,再不然就是改建作坊和工厂。因此,摆在皮埃尔面前的当务之急,是他最没有兴趣和没有能力处理的事情——管理业务。

皮埃尔和总管每天都在研究业务。但是他觉得他的研究连一步也没有把业务向前推进。他觉得他所研究的与实际无关,他们没有抓住实际问题,因而没有推进它。一方面,总管总是把事情说得很糟,他告诉皮埃尔必须偿还债务,使用农奴的劳动力开始新的工作,这一点是皮埃尔不能同意的;另一方面,皮埃尔要求立即着手农奴的解放,而总管却说,必须首先还清地方当局的债务,因此不能很快实现解放。

总管不说解放农奴是完全不可能的;为达到这个目的,他建议出售科斯特罗马省的森林,出售低洼的土地和克里木的田庄。但这些交易的手续,按总管的说法,是那么复杂,既要解除禁令,又要提出申请,等候批准,以及其他,等等,弄得皮埃尔不知所措,只好对他说:“对,对,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