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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8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由于长期的戎马生活,”他在给皇上的信中写道,“我被马鞍擦伤,再加上旧伤,以致使我完全不能骑马和指挥这么庞大的军队,因此我将指挥权交给职位仅次于我的将军——布克斯格夫登伯爵,并将整个参谋部及其所属一切都移交给他,我向他忠告,如果粮食接济不上,就向普鲁士内地靠近,因为只剩一天的口粮了,据奥斯特曼师长和谢德莫列茨基师长报告,甚至有的团已经断炊。而农民的粮食全被吃光了;我暂时住在奥斯特罗连卡医院以待病愈。我诚惶诚恐递上这个报告,并顺带奏闻,如果军队像现在这样再露营半个月,明春连一个健康的人都剩不下了。

“请准许我这个不能完成交付我的伟大光荣的任务而不光彩的老头告老还乡吧。我在医院恭候陛下最仁慈的照准的批示,那样就免得我当一个文书的角色,而不是在军中当一个司令官的角色。我的免职,只不过是一个瞎子离开军队,不会引起丝毫的波动,像我这样的人,在俄国何止成千上万。”

元帅生皇上的气,因而惩罚我们每个人,这完全合乎逻辑!

这是喜剧的第一幕。以后的几幕自然就越发有趣可笑了。元帅离职后,我们面对敌人,必须打一仗。布克斯格夫登按职位是总司令,但是贝尼格森却全然不这么看,何况他带领的军团就在敌人眼皮底下,他想趁机发动一次战役。于是他就发动了。这就是被认为伟大胜利的普图斯克战役,不过据我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文职人员,您是知道的,判断战争的胜负有一个很坏的习惯。战斗结束时谁退却谁就是打输了,根据这个道理,所以我们说,普图斯克战役是我们吃了败仗。总之,战斗的结束是我们退却,可是我们却派信使到彼得堡报捷,而且贝尼格森将军不把军队的指挥权让给布克斯格夫登将军,期待从彼得堡得到总司令的称号以酬谢他的胜利。在这主帅未定期间,我们开始了一连串的极为奇特和有趣的军事运动。我们的作战方案不再是它应有的那样——回避或者进攻敌人,而是一味回避在职位上应是我们的长官的布克斯格夫登将军。我们是那么拼命地追求这个目的,甚至过一条无法涉水过去的河,然后就把桥梁烧掉,为的是摆脱我们的敌人,这敌人现时不是波拿巴,而是布克斯格夫登。我们这种回避他的军事运动之一的结果是:布克斯格夫登将军差一点受到优势敌人的攻击而当了俘虏。布克斯格夫登在追,我们在跑。他刚渡过河到了我们这边,我们又回到河那边。最后我们的敌人布克斯格夫登追上我们,并且进攻我们。于是开始一场解释误会的谈话。两位将军都暴跳如雷,几乎酿成一场两个总司令决斗的场面。但是,恰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到彼得堡报捷的信使回来了,带回任命我们总司令的消息,于是第一个敌人布克斯格夫登被战败了。我们现在可以考虑第二个敌人波拿巴了。可是,正在这时在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三个敌人——正教俄国兵,他们大喊大叫要面包、牛肉、面包干、干草、马料——什么都要!仓库是空的,道路又不通。正教兵开始抢劫,这场抢劫实在可怕,相形之下,连上次战役都为之逊色。一半人马成为散兵游勇,周围村子全遭洗劫,又烧又杀。居民被劫一空,医院住满病人,到处是饥荒。有两次匪兵甚至攻打司令部,总司令不得不调来一营人把他们赶走。在一次这样的攻打中,匪兵拿走我的一只空箱子和一件睡衣。皇上准备授权各师长就地枪决匪兵,可是我非常担心,这样会使一半军队枪毙另一半军队。[14]

安德烈公爵起先只是用眼睛读信,但是后来他读到的东西,不由得越来越把他吸引住了(虽然他知道比利宾的话可信的程度)。读到这个地方,他把信揉了揉,扔掉了。不是他在信里读到的东西使他生气,使他生气的是那个地方的陌生生活可能使他情绪不安。他闭上眼睛,用手擦了擦前额,仿佛是赶走对他所读到的东西的任何同情,注意听听育婴室的动静。他忽然觉得门里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一阵恐惧向他袭来;他怕在他读信的时候小孩发生了什么事。他踮起脚尖走到门前,把门推开。

他刚进去,看见保姆神色惊慌地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不让他看见,玛丽亚公爵小姐已经不在小床旁边。

“亲爱的。”背后传来玛丽亚公爵小姐的、他觉得仿佛绝望的低语声。正像长久不眠和长久的不安往往会发生的事,他心头油然生起一种无缘无故的恐惧:他的头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小孩死了。他所见所闻好像都在证实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