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托夫看出,这一切都是经她们深思熟虑过的。他昨天就为索尼娅的美而吃惊,今天一晃看了她一眼,他觉得她更美了。她是一个可爱的十六岁的姑娘,显然她在热爱着他,他对这一点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现在怎么能不爱她,甚至怎么能不和她结婚,罗斯托夫这样想,但是……现在还有那么多别的欢乐和要做的事!“是啊,她们想得很妙,”他想,“我应当保持自由。”
“很好,”他说,“这个我们以后再谈。啊,我真喜欢你!”他加了一句。“啊,怎么样,你对鲍里斯没变心吧?”哥哥问。
“胡扯!”娜塔莎笑着嚷了一句,“不论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不想,连知道都不要知道。”
“是吗!那你要怎么样呢?”
“我吗?”娜塔莎反问道,幸福的微笑使她容光焕发,“你看见迪波尔了吗?”
“没有。”
“大名鼎鼎的迪波尔,舞蹈家,你没看见吗?那你就不了解了。你看我的。”娜塔莎圈起手臂,提起裙子,像人们在舞蹈时那样,跑开几步,转过身来,两只脚一拍,脚尖着地,走了几步。“你看我站住了吧?你瞧!”她说,但是她用脚尖站不稳,“你瞧我跳的!我永远不嫁人,我要当舞蹈家。不过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罗斯托夫笑得那么快乐,声音那么高,连在隔壁房间的杰尼索夫都羡慕起来,娜塔莎也忍不住同他一起笑起来。“不,你说好不好?”她一个劲儿地说。
“好。你已经不愿意嫁给鲍里斯了?”
娜塔莎面红耳赤了。
“我不愿意嫁给任何人。我见到他时也会这样说。”
“是真的!”罗斯托夫说。
“真的,这都是胡闹。”娜塔莎还在闲扯。“怎么,杰尼索夫人好吗?”她问。
“好。”
“那么你走吧,穿衣裳去。杰尼索夫,他可怕吗?”
“为什么可怕?”尼古拉问,“不,瓦西卡是个大好人。”
“你叫他瓦西卡吗?……奇怪。怎么,他好得很吗?”
“好得很。”
“那么好了,你快点来喝茶。大家一块儿喝。”
娜塔莎踮起脚尖像舞蹈演员似的从房里走出去,她面带笑容,那是只有幸福的十五岁姑娘才有的微笑。罗斯托夫在客厅里碰见索尼娅时脸红了。他不知道怎样对待她。昨天在刚见面喜悦的时刻互相亲吻,但是今天他们觉得不能这样做了,他觉得所有的人,母亲和姐妹们,都用疑问的目光望着他,看他用什么态度对待她。他吻了吻她的手,称呼她“您”——“索尼娅”。但是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却彼此称呼“你”,而且温柔地互相接吻。她的眼神是在请求他原谅她竟然通过中间人娜塔莎向他提起他的诺言,并且为他的爱情表示感激。他是用眼神表示感谢她让他保持自由的建议,并且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对她永远不会变心,因为不爱她是不可能的。
“真是,多么奇怪,”薇拉趁大家都沉默的时刻,说,“索尼娅和尼古连卡现在见面时像两个陌生人似的称呼起‘您’来了。”薇拉的意见一如她所有的意见,都是正确的,可是也正像她所有的意见一样,使大家觉得很窘,不仅索尼娅、尼古拉和娜塔莎,甚至连老伯爵夫人也像个姑娘似的红了脸,儿子对索尼娅的爱情使她害怕,那样会使他失去与名门贵族联姻的机会。使罗斯托夫惊奇的是,杰尼索夫身着新制服,搽上发油,洒上香水,就像他临阵时那样,衣貌堂堂的在客厅里出现,并且他对女士们和男士们的礼仪是那么周到,也是罗斯托夫决没有料到的。
二
尼古拉从军队回到莫斯科,家里人把他看做最好的儿子,英雄,永远看不厌的尼古卢什卡;亲戚们把他看做可爱的、令人愉快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熟人们把他看做英俊的骠骑军中尉,跳舞的能手,莫斯科最优秀的未婚青年。
整个莫斯科都是罗斯托夫家的熟人。老伯爵今年手头很富裕,因为所有的田产都抵押了,尼古卢什卡因而弄到个人专用的走马和最时髦的马裤,这是一种在莫斯科还没有人穿过的式样时新的马裤,还买了一双鞋头极尖和带有小银马刺的最时兴的靴子,日子过得很快活。罗斯托夫这次回家,在经过一段时间适应过去生活过的环境后,现在有了一种愉快的感觉。他觉得他已经长大了,是成年人了。为了教义考试没有及格而感到的失望,向加夫里洛借钱还马车夫的债,和索尼娅的偷吻——他回忆这一切犹如回忆现在离他极其遥远的年幼时的事情。现在他是披着银丝镶边的披肩、戴着圣乔治勋章的骠骑军中尉,正在和年高望重的知名猎手们一起训练走马。在林荫路他有一个相识的女人,晚上常到她家里去。他在阿尔哈罗夫家舞会上指挥玛祖卡舞,和卡缅斯基元帅谈战争问题,常到英国俱乐部[3]去,和经杰尼索夫介绍认识的四十岁的上校称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