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战争与和平(125)

战争与和平(12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鲍里斯进去的时候,安德烈公爵正在听取一个佩戴数枚勋章的俄国老将军的报告,他轻蔑地眯缝着眼,他这种特有的有礼貌的倦怠神情,显然是在表示:“如果不是我值勤,我连一分钟也不愿同您谈。”而那位老将军几乎是踮起脚尖,笔直地站着,他那发紫的脸上带着军人阿谀的表情向安德烈公爵报告。

“很好,请等一等。”他用带有法语口音的俄语对将军说,当他要表示轻蔑时就用这种口音说话。一看见鲍里斯,安德烈公爵就不再听那个将军说话(那个将军带着恳求的神气跟在他后面跑,求他再听几句话),他向鲍里斯转过身来,愉快地微笑着向他点头。

鲍里斯先前所预感到的,此刻完全弄清楚了:在军队中,除了操典所规定的和团队里熟悉的那种从属关系和纪律以外,他知道还有一种更重要的从属关系,正是这种从属关系,使得那个紧束腰带、脸膛发紫的将军毕恭毕敬地报告,而同时上尉安德烈公爵却可以随意跟德鲁别茨科伊进行更惬意的谈话,鲍里斯比以前更加下定决心,他将来不按照操典的规定服务,而要按照这种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他现在觉得,仅仅由于他认识安德烈公爵,他已经比那位将军高一等;要是换一个场合,在前线的话,那位将军对他这个近卫军准尉本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安德烈公爵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

“昨天失迎啦,抱歉,抱歉。我整天和德意志人打交道。同魏罗特尔去视察作战部署。德意志人认起真来就没个完!”

鲍里斯微笑了,似乎表示他懂得安德烈公爵所说的那件众所周知的事。其实,魏罗特尔这个名字,甚至“作战部署”这个字眼,他还是初次听说。

“怎么样,亲爱的,还是想当副官吗?我一直在考虑您的问题呢。”

“是的,”鲍里斯说,不知为什么不由得脸红了,“我想去求求总司令,库拉金公爵曾有信给他,信里提到我。我所以要去求一求,”他仿佛想要表白一下,又说,“不过是因为我怕近卫军捞不到上前线。”

“好的,好的!咱们要好好地谈一谈,”安德烈公爵说,“不过我得先把这位将军的公事报告一下,然后我就听候您的支配了。”

当安德烈公爵去报告那个紫脸将军的公事的时候,这位将军显然不同意鲍里斯的看法——按照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的好处,他瞪起眼来直瞅那个害得他没有把话对副官说完的胆大妄为的准尉,弄得鲍里斯怪不是滋味。他转过身去,焦急地等待着安德烈公爵从总司令办公室回来。

“我说,亲爱的,关于您的事,我一直在想,”安德烈公爵走进有古钢琴的大厅,说,“您不必去找总司令了,”安德烈公爵说,“他会对您说一大堆客气话,叫您常到他那儿吃饭(“从按照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来说,这倒也不坏。”鲍里斯想道),但是再不会有进一步的结果了,我们这些副官和传令官快有一营了。咱们这么办吧:我有个好朋友多尔戈鲁科夫公爵,是侍从武官长,人也很好。您可能不知道,但事实是,库图佐夫和他的参谋部,以及我们所有的人,都作不了主。现在一切都掌握在皇帝手里,所以咱们去找多尔戈鲁科夫,我正要去他那儿。我已经向他提过您,咱们去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把您安置到他那儿,或者在靠近太阳的地方找个位置。”

安德烈公爵一有指导青年人、帮助他们钻进上流社会的机会,就特别地兴高采烈。由于禀性高傲,他自己从来不接受人家的帮助,而他以帮助别人为借口,经常接近那个能给人以成功、并吸引住他的圈子。他非常乐意揽下鲍里斯的事,于是同他一起找多尔戈鲁科夫公爵去了。

当他们走进两位皇帝和他们的亲信驻跸的奥尔米茨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就在这天开过一次军事会议,军事参议院全体人员和两位皇帝都出席了会议。与两位老将军——库图佐夫和施瓦岑贝格——的意见相反,会议决定立即进攻,对波拿巴展开大会战。安德烈公爵带着鲍里斯走进皇宫找多尔戈鲁科夫的时候,军事会议刚刚结束。大本营每个人都为少壮派在今天会议上的胜利而陶醉。那些主张再等一等,暂缓进攻的人们的声音,被人们一致地压了下去,他们的论据彻底被进攻有利的确凿证据所驳倒,就好像会上讨论的一切,即将到来的战斗,以及毫无疑问的胜利,不是未来的事,而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一切有利的条件都在我们这边。庞大的兵力,毫无疑问胜过拿破仑的兵力,已经集结在一个地方。两位皇帝御驾亲征,士气为之大振,人人磨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统率军队的奥地利将军魏罗特尔对作战地带的战略形势了若指掌(事有凑巧,去年奥军恰好在即将与法军展开战斗的地带举行过演习),附近的地形也极为熟悉,而且都详细地绘成地图,而显然削弱了的波拿巴则毫无准备。